陆廷渊那无声的“馈赠”被强行终止,如同在“清歌工作室”与那个远在东方的庞大商业帝国之间,划下了一道清晰而冰冷的界限。林清歌用近乎决绝的姿态,扞卫了自己精神的独立与事业的纯洁性,尽管她知道,那些已经融入她成功之路的资源,已成为她无法剥离、也不愿否认的一部分——那毕竟也凝结了她自身的心血与才华。
然而,斩断外部的纠缠,并不意味着内心的波澜能够立刻平息。尤其是在一个夏日的傍晚,当一直显得比同龄人更加早熟和沉静的林一笑,向她抛出一个她始终在回避的问题时,那份被强行压抑的复杂心绪,再次被猛烈地搅动起来。
那是在他们位于瑞士小镇的家中,窗外夕阳将阿尔卑斯山的雪顶染成瑰丽的玫瑰金色。林一笑没有像往常一样沉浸在他的代码世界或物理书中,而是坐在地毯上,摆弄着一套复杂的乐高机械组模型。他的小手灵活地拼接着零件,动作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林清歌正在不远处整理近期的一些乐谱手稿,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
忽然,林一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那双酷似陆廷渊的墨黑眼眸,清澈而直接地望向林清歌,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越,却又蕴含着超越年龄的认真:
“妈咪,”他轻声开口,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那个……‘危险的叔叔’,他……是我的爸爸,对吗?”
林清歌整理乐谱的手指猛地一僵,指尖下的纸张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她一直避免在孩子面前明确提及陆廷渊的身份,只用“危险的叔叔”或“无关紧要的人”来代指。她希望尽可能地将那个男人从一笑的世界里隔离开,让他免受那些复杂恩怨的侵扰。
但显然,她低估了儿子的观察力和逻辑推理能力。他早已从大人们的只言片语、从网络上游离的信息碎片、甚至从他自己与那个男人依稀相似的容貌中,拼凑出了真相。
林清歌抬起头,对上儿子那双充满探询却又异常平静的眼睛。她知道,谎言在此刻毫无意义,也是对儿子智慧的不尊重。
她放下乐谱,走到儿子身边,在地毯上坐下,与他平视。她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坦诚:“是的,一笑。从生物学和法律上来说,他是你的父亲。”
林一笑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小脸上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他低下头,继续摆弄着手里的乐高零件,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似乎在消化这个确认的信息,也似乎在酝酿着下一个更难以回答的问题。
巴赫的旋律在房间里静静流淌,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林一笑再次抬起头,这次,他的眼神里带着更深的困惑,一种属于孩童的、对情感世界最本真的探究:
“妈咪,”他的声音更轻了,带着一丝不确定,“如果他……如果爸爸,他真的知道错了,他后悔了……也不能原谅他吗?”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在林清歌的心湖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原谅?
这个词对她而言,太过沉重,也太过遥远。
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画面——陆廷渊冰冷的眼神、伤人的话语、在她孕期与苏雨晴的纠缠、对她才华的漠视、那签下离婚协议时的决绝、以及后来那些带着偏执的搜寻与靠近……这些记忆如同深深烙印在她灵魂上的伤疤,每一次触碰,都带着清晰的痛感。
她知道陆廷渊后来变了。他笨拙的讨好,他沉默的守护,他甚至不惜发动商业战争来为她抵挡摩根家族的威胁。顾言之转达的那句“我知道你不需要…但我想给”,其中蕴含的深沉与无奈,也曾在她坚硬的心防上,敲开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缝。
但是,知道错了,后悔了,付出代价了,就应该被原谅吗?
那些曾经的伤害,就如同打碎的精美瓷器,即使用最高超的技艺修复,裂痕也永远存在。那些她独自吞咽的泪水,那些在深夜里抱着熟睡的儿子感受到的恐惧与无助,那些为了生存和独立而拼尽全力的挣扎……这些,是后来的“弥补”能够轻易抹去的吗?
原谅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要重新审视过去的一切,意味着她可能要重新接纳那个曾经带给她无尽痛苦的人进入她和儿子的生活,意味着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不可摧的独立世界,可能要再次向另一个强大的意志敞开大门。
她做不到。
至少现在,她完全做不到。
可是,看着儿子那双清澈的、带着纯粹困惑的眼睛,她那些基于成人世界复杂恩怨的、坚硬的理由,竟然一时无法说出口。她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有些错误,一旦铸成,其后果可能就是永恒的隔阂?她该如何告诉他,妈妈心中的那座冰山,并非一日之寒,而融化它,可能需要付出她无法承受的代价?
她不能轻易地用“是”或“不是”来回答这个关乎情感与宽恕的终极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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