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的前一日,天色阴沉了一整日,到了傍晚,竟纷纷扬扬地飘起了细碎的雪花。洁白的雪花无声地落下,覆盖了轩冕城的朱墙黛瓦,给这本就肃杀的冬日更添了几分凄清与纯净。城主府内,为了明日的婚礼,早已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处处洋溢着一种公式化的、喧嚣的热闹,但这热闹,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无法真正渗透进某些人的心里。
姬严借口最后检查明日流程,独自一人,信步走到了府邸后园那片平日里人迹罕至的梅林。寒梅映雪,凌霜傲放,冷冽的幽香在冰凉的空气中静静流淌,沁人心脾,却也带着一股孤高绝绝的意味。他停在一株开得最是繁盛、花瓣如玉的白梅树下,仰起头,任由冰凉的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脸上、眉间、眼睫上,那冰冷的触感瞬间融化,带来丝丝寒意,却奇异地缓解了他心头那灼烧般的痛楚。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麻木的心,感受到一丝真实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细响。
“严大哥?”一个他魂牵梦萦、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轻柔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关切。
姬严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仿佛被那声音定在了原地。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梅香与雪气的冰冷空气,努力平复着瞬间翻涌的心绪,然后,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过身。
只见黛瓃披着一件厚实的大红色斗篷,兜帽边缘镶嵌着一圈柔软的狐毛,衬得她的小脸愈发洁白清丽。她站在不远处的雪地中,怀中似乎捧着什么东西,澄澈的眼眸正担忧地望着他,宛如这冰天雪地中悄然绽放的一株红梅,瞬间点亮了他灰暗的世界,却也加深了他心中的刺痛。
“瓃姑娘。”姬严迅速收敛起所有外露的情绪,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惯常的、温和却带着清晰距离感的笑容,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天气如此寒冷,雪又下大了,你怎么独自到这儿来了?”
黛瓃走上前几步,在他面前站定,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轻颤动,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低着头,无意识地用脚尖轻轻踢着脚下洁白的积雪,声音轻轻的,带着少女特有的柔软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忐忑:“我看严大哥一人出来许久,天色都暗了,有些……有些担心。”她顿了顿,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带着纯粹的关怀,“明日……明日便是严大哥的大婚之喜,府里上下都欢天喜地的,可我……我却感觉不到严大哥有多开心。我……我有点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说着,她将一直小心翼翼捧在怀里的东西往前递了递——那是一个用上好的黄铜打造、雕刻着缠枝莲纹路的小巧精致暖手炉,炉壁想必正散发着温暖的热意。“这个……给你暖暖手。”
姬严的目光落在那个暖手炉上,瞳孔微微一缩,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暖流交织,几乎要让他维持不住表面的平静。他多么想接过那份温暖,哪怕只有一刻,也能驱散他周身的寒意与心底的冰封。
然而,他不能。
他几乎是用了毕生的自制力,才强迫自己伸出手,却不是接过暖手炉,而是轻轻地将它推回了黛瓃的怀里,指尖在接触到那温热的炉壁时,如同被烫到般微微一颤。他强行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多谢瓃姑娘好意,我……不冷。”
黛瓃捧着被推回来的暖手炉,睁大了那双纯净无瑕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姬严,眼中充满了困惑和一丝受伤:“严大哥,你……”她咬了咬下唇,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莫非……你是有什么心事吗?是不能与外人说的心事?”
“心事?”姬严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又极其可悲的词语,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轻笑,那笑声在寂静的雪夜梅林中回荡,带着无尽的苦涩与自嘲。他转回头,不再看黛瓃那双能照见他灵魂深处狼狈的眼睛,而是将目光投向那株在风雪中傲然独立的孤绝白梅,仿佛在对着这不会泄露秘密的知己倾诉,又仿佛只是在喃喃自语,“我能有什么心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都安排得如此‘妥当’,如此‘完美’。对方是贾家小姐,性情温婉,家世匹配,对部落,对少主,对父亲……都‘极好’。一切……都很‘好’。”
他一连用了几个“好”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自我剖析和浓得化不开的嘲讽。
黛瓃敏锐地捕捉到他语气中那强烈得无法掩饰的异样与痛苦,心口莫名地跟着一紧。她看着他挺拔却写满孤寂的背影,轻声道:“严大哥……可是,不喜那位岫烟姑娘?我……我听闻她虽是庶出,但性情确是温婉柔顺,知书达理,也是……也是极好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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