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完武艺,四人常会围坐在校场边的石凳上,或是干脆以石子、树枝在地上画出简易地图,手谈排兵布阵。
柳湘莲思路缜密,善于奇正相合;冯紫英大局观强,敢于冒险;林瑾稳重扎实,步步为营;宝玉则往往有些天马行空、不循常理的想法,时而让人愕然,时而又让人眼前一亮。
下人们远远看着这几位身份尊贵的少爷竟像孩童般摆弄石子,还时常争得面红耳赤,皆感奇怪,却不知他们是在为可能到来的变局做着最认真的准备。
工坊与校场,仅一墙之隔。四人练武议事后,也常会信步走入工坊。有时是帮忙搬运些沉重的物料,柳湘莲往往默不作声地提起最重的那个,冯紫英则会笑着指挥小厮们小心安置,林瑾更是当仁不让,宝玉也总是抢着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有时是修理加固器具,林瑾和冯紫英于此道颇有动手能力,柳湘莲虽不常动手,但眼光毒辣,总能指出关键问题。
更多时候,他们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感受着这片小天地里蓬勃的生机。
宝玉对黛玉的关怀,一如既往,毫不掩饰。他会因为黛玉一句无心提及“昨夜似乎有些着凉”,而一大早就亲自盯着厨房熬制姜枣茶送来;会在黛玉专注于织机时,悄悄为她拂去发梢沾上的一丝飞絮,他那份心意灼热可见。
他的目光,几乎时时刻刻追随着黛玉的身影,那其中蕴含的依赖、欣赏与毫无保留的骄傲,浓烈得如同最醇的酒,仿佛她织出的每一寸布,解决的每一个难题,都是这世间最了不起的成就。
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道温暖的光,让这充满劳作气息的工坊,也染上了几分怡红院般的烂漫与温情。
“妹妹,妹妹!你快看我调的这‘雨过天青’色,可还使得?” 宝玉举着一块刚染好、还微微湿润的布样,像只欢快的鸟儿般跑到黛玉面前,脸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些许靛蓝颜料,像个急切等待夸奖的孩子。
黛玉停下飞梭,接过布样,对着天光仔细审视。那颜色,清浅如雨后初晴的天空,通透雅致,毫无市面常见染色的沉滞之感。她眼中不禁露出惊喜之色:“果然比我们之前试过的所有配方都更显清透!宝玉,你何时对染料配色也有这般精深的研究了?”
宝玉见她喜欢,更是眉开眼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上回让我们看的“灵韵染色诀”,我记在了心里,反复琢磨,又多跑了几趟印染坊,盯着老师傅们操作,又翻了些杂书,胡乱试的,没想到竟成了。” 他语气轻松,但那背后花费的心思,却绝非“胡乱试的”那么简单。
一旁的冯紫英看着这一幕,手中擦拭长枪的动作微微一顿,心中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涩意。他迅速掩去眼底的情绪,转而笑着打趣道:“宝二爷如今可是文武双修了,连这女儿家的手艺都要抢着学,莫非是想改行做个织染博士不成?”
他这话引得众人都笑了起来,连一旁默然擦拭剑身的柳湘莲,唇角也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冯紫英自那日被柳湘莲隐晦点破心思后,确实收敛了许多。那份因黛玉的独特气韵与日渐绽放的光彩而萌生的情愫,被小心翼翼地藏匿在爽朗洒脱的表象之下,化作了更为含蓄的守护。
他会在黛玉为某个织造难题蹙眉沉思时,默默记下,然后私下与柳湘莲、林瑾商讨,看能否从器械改良或物料寻取上找到解决之道;他也会利用冯家的人脉,悄悄打听江南乃至朝歌最新的织物行情与技艺流变,将有用的信息不经意地透露给黛玉。
这份心意,细腻而周到,黛玉并非毫无察觉,只是她心有所属,且眼下事务千头万绪,只能以寻常兄妹之情待之,客气中带着明确的疏离。
而柳湘莲,则永远是那个最沉默、也最令人安心的存在。他很少主动与黛玉交谈,往往只是倚在工坊的门框边,或是坐在不远处那方青石凳上,姿态看似闲适,实则周身气场凝练,仿佛一柄收入鞘中的绝世名剑,不出则已,一出则必石破天惊。
他手中常握着一块软布,一遍遍擦拭着他那柄寒气森森的长剑,目光低垂,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
然而,他的余光,或者说他那超乎常人的灵觉,却总能精准地捕捉到黛玉的方位与状态。他的目光偶尔会极快地掠过黛玉忙碌的身影,在她因取得进展而展露笑颜时,在她因疲惫而轻轻按压太阳穴时,那清冷如古井的眼底深处,会泛起一丝极淡、极快的涟漪,那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或是不愿深究的柔和与关切。
他的守护,是无声的,是确保这潇湘馆乃至整个侯府外围的绝对安全,是他夜巡时总会“恰好”路过工坊附近;是当黛玉需要人手搬运重物时,他总是第一个上前,轻松提起,稳稳安置,却又在她真诚道谢时,只淡淡颔首,便迅速退开,不留一丝多余的温度。他像一道沉默的影子,一道坚实可靠、隔绝外界风雨的屏障,将所有的波澜都挡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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