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寅时刚过(凌晨三点),沉寂一夜的皇宫再次苏醒。只是这次的苏醒,带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与一种无形的紧绷。宫灯在晨雾中晕开一团团昏黄的光,映照着靖安卫肃立的身影和匆匆往来、面色凝重的低级内侍。
沈月曦几乎一夜未眠,只在天快亮时倚着榻边迷糊了片刻。冯保轻声唤她起身时,她只觉头疼欲裂,眼眶干涩,但神志却异常清醒。今日大朝,是她以太后身份,在经历生死巨变后,第一次正式面对群臣,面对那个刚刚拯救了京城却也带来新威胁的抚远大将军周珩。她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
在两名靖安卫侍女的服侍下,她换上了正式的朝服——并非最隆重的礼服,而是一身玄色绣金凤的端庄宫装,发髻高挽,插戴了象征太后身份的九尾凤簪,薄施脂粉,遮掩了过度的憔悴,只留下眉宇间一抹挥之不去的沉重与威仪。
萧昱也被早早叫醒,孩子睡眠不足,眼睛还有些红肿,但在沈月曦的鼓励和冯保的低声安抚下,也强打精神,换上了小小的十二章纹冕服,努力挺直腰板。沈月曦看着儿子稚嫩却故作严肃的小脸,心中酸楚,却也只能握紧他的手,低声叮嘱:“昱儿,记住母后的话,少说话,多听。坐在那里,便是大梁的皇帝。”
“儿臣记住了。”萧昱用力点头,小手也紧紧回握着母亲。
卯时正(早上五点),天色微明。沈月曦牵着萧昱,登上御辇,在靖安卫和仅存的少许宫廷仪仗护卫下,缓缓驶向举行大朝会的宣政殿。
宣政殿前,汉白玉广场上,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等候。与往日相比,人数稀疏了不少,许多熟悉的面孔已然不见,或是死于昨日的混乱,或是因牵扯叛军而被捕。幸存的大臣们,个个神色惊惶不安,官袍虽已整理过,但不少人脸上、手上还带着仓促处理的伤痕或烟尘痕迹,彼此之间眼神闪烁,低声交谈都带着压抑的颤音。昨日那场差点导致城破国亡的血战,以及随后林文远被擒、靖安卫现世、勤王大军突至的惊天变故,让所有人都如同惊弓之鸟。
当太后与皇帝的御辇在殿前丹陛下停住时,广场上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对从辇车上走下、在晨光中显得有些单薄的母子身上。许多人的眼神复杂无比,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有对未来的茫然,有对这对孤儿寡母能否掌控局面的深深疑虑,也有隐藏在恭敬之下的、蠢蠢欲动的算计。
沈月曦面无表情,牵着萧昱,一步步走上丹陛,步入宣政殿。殿内烛火通明,龙椅高高在上,其侧后方已设好了垂帘。她将萧昱扶上龙椅坐好,自己则转身,在帘后端坐。透过珠帘,她能模糊看到下方按品级肃立的群臣,也能感受到无数道或明或暗投射而来的视线。
“陛下驾到——太后娘娘驾到——”司礼太监尖锐的唱喏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
“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太后娘娘,千岁!”群臣跪拜,山呼之声响起,却似乎少了几分往日的齐整与底气。
“众卿平身。”萧昱稚嫩但努力保持平稳的声音响起,是沈月曦事先反复教过的。
“谢陛下,谢太后娘娘。”
百官起身,按班次站好。大殿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所有人都屏息等待着,等待着今日朝会的第一声惊雷。
沈月曦清了清嗓子,透过珠帘,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昨夜京师罹难,叛军围城,社稷危如累卵。幸赖祖宗庇佑,将士用命,终击退逆贼,保全宗庙。然,逆贼虽退,国难未已,奸佞未尽。今日朝会,首要之事,便是肃清朝纲,以正视听。”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不少大臣的头垂得更低了。
“带罪臣林文远!”沈月曦的声音陡然转厉。
殿门外,两名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靖安卫押着一人步入大殿。正是昨日在阵前“投敌”的前宰相林文远!他此刻已被除去官帽官服,只穿着一身白色囚衣,头发散乱,脸上带着淤青,双手被铁链锁住,步履蹒跚。一日之间,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沦为阶下囚,其状凄惨,更让殿中许多与其有旧或曾依附他的官员面如土色,瑟瑟发抖。
林文远被按着跪倒在御阶之下。他抬头,望向帘后的身影,又望向龙椅上的小皇帝,眼中神色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悔恨,有不甘,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低下头。
“林文远,”沈月曦的声音冰冷,“你身受国恩,官至宰辅,不思报效,反勾结叛军,阵前投敌,构陷君上,几致京师倾覆,生灵涂炭!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林文远浑身一颤,伏地叩首,声音嘶哑干涩:“罪臣……罪臣自知罪孽深重,百死莫赎……不敢辩驳……唯求陛下、太后娘娘,念在罪臣多年……多年……”他语无伦次,涕泪横流,哪里还有半分往日宰相的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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