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深露重,乾元宫的灯火却未熄灭。沈月曦遣退了殿内侍立的靖安卫侍女,只留冯保一人在旁。她换了一身素净的常服,卸去了繁重头饰,青丝松松挽起,越发衬得脸色苍白,唯有那双眼睛,在灯下亮得惊人,毫无睡意。
殿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停在门前。冯保立刻警觉地望去,手按上了腰间(虽无兵器,却是个防卫的姿态)。
“是老奴。”魏安低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魏公公请进。”沈月曦端坐不动。
魏安推门而入,他仍穿着那身深蓝色劲装,只是外罩了一件玄色披风,面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色,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他反手关好殿门,上前行礼。
“公公深夜前来,可是有要事?”沈月曦示意他坐下说话。冯保机警地守在了内殿通往暖阁的门口,确保无人能打扰,也听不清此处具体谈话。
魏安并未依言坐下,而是略微靠近两步,声音压得极低,确保只有沈月曦能清晰听到:“娘娘,勤王大军主帅的身份,查明了。”
沈月曦心口微微一紧:“是谁?”
“抚远大将军,周珩。”魏安缓缓吐出这个名字。
周珩?!
沈月曦脑中飞速搜索着关于此人的信息。抚远大将军,正一品武职,常年镇守西北边陲,麾下十万边军骁勇善战,是名副其实的封疆大吏,国之柱石。先帝晚年对其颇为倚重,但也因其兵权过重、远离中枢而心怀忌惮。先帝驾崩、新帝年幼的消息传出后,各地节度使、大将军态度暧昧,周珩一直未有明确表态,既未公开支持朝廷,也未响应叛军。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个关键时刻,亲率大军“勤王”,还来得如此“恰到好处”!
“他带了多少兵马?现在何处?如何解释来得这般及时?”沈月曦连珠炮似的发问。
“据报,周大将军亲率五万边军精锐,轻骑简从,星夜兼程。大军现分驻城外东、西大营,与靖安卫及京城残存守军成犄角之势。”魏安答道,语气平静无波,“至于为何来得及时……周大将军呈递的奏表声称,月前便已察觉京畿异动,恐有奸佞作乱,故未得明诏,便擅离防区,提兵东进,以卫社稷。途中遭遇小股叛军阻截,故迟至今日方到。”
这番说辞,可谓冠冕堂皇,进退有据。未奉诏而举兵,本是重罪,但扣上“察觉奸佞”、“卫护社稷”的大帽子,又是在解了京城之围的泼天大功面前,谁又能追究?反而显得他忠勇果决,心系朝廷。
“公公以为,周珩之言,可信几分?”沈月曦直视魏安。她不信魏安对周珩的到来毫无预料,更不信这两股几乎同时发难、配合默契的力量之间,毫无关联。
魏安沉默片刻,才道:“周珩是聪明人,亦是野心家。西北边军悍勇,但远离中原富庶之地,粮秣补给多受制于中枢。此番‘勤王’,于他而言,名利双收。既可攫取擎天保驾之不世功勋,威震天下;又可名正言顺将触角伸入京畿,甚至……影响朝局。”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沈月曦,目光深邃:“老奴与周珩,并无私下盟约。但老奴启动靖安卫之前,确曾以先帝密使身份,向其传递过京城危急、恐有巨变之讯息。至于他如何决断,何时发兵,老奴亦不能尽知。今日之战,可谓殊途同归,各取所需。”
这番话说得坦率,也证实了沈月曦的猜测。魏安利用了周珩的野心和实力,作为制衡乃至击破叛军的外援;而周珩也乐得借此天赐良机,插手中枢。两者与其说是盟友,不如说是因势利导、暂时目标一致的“合作者”。如今外敌暂退,这微妙的“合作”关系,恐怕立刻就要面临利益的重新分配与猜忌。
“他明日若执意觐见,哀家当如何应对?”沈月曦问出了最核心的问题。周珩手握重兵,功高震主,此刻的威望和实力,恐怕连魏安也要暂避锋芒。见他,是必须的,但如何见,说什么,分寸极难拿捏。
魏安沉吟道:“娘娘可示弱,亦可示恩。陛下年幼,娘娘深居宫中,历经大难,心神俱疲,于朝政军事,皆仰赖忠臣良将——此乃示弱,可暂安其心,免其疑虑。但需明确,陛下乃天下正统,娘娘垂帘听政,乃先帝遗命、国朝法度——此乃定分。至于封赏酬功,可慷慨许诺,但具体条款,需交由廷议,徐徐图之,切不可令其予取予求。尤其……京畿防务归属,需慎之又慎。”
示弱以自保,定分以固本,缓赏以羁縻。魏安的策略老辣而务实。沈月曦细细品味,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目前她能采取的最好方针。
“那林文远……”沈月曦想起那个导致今日险些城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语气转冷。
魏安眼中寒光一闪:“林文远与叛军勾结,证据确凿。其府中已搜出往来密信,城外叛军俘虏中亦有指认。此人不除,不足以震慑宵小,平复军民之愤。老奴建议,明日朝会,便可公布其罪状,明正典刑!”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