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珩离去后,御书房内炭火的暖意仿佛也随之消散,只剩下深秋渗入骨髓的阴冷。沈月曦屏退左右,只留冯保在旁,她需要独自消化方才那场暗藏机锋的对话所带来的冲击,以及那越发清晰、令人窒息的危机感。
“娘娘,周大将军以边防危急为由,要求暂缓核查,实则意在自保,甚至可能想借此攫取更多权柄。”冯保低声说道,苍老的脸上满是忧色,“北狄异动,恰在此时,未免太过巧合。”
“不是巧合。”沈月曦的声音有些干涩,“是互为表里。北狄的威胁,成了他手中最锋利的刀,既可用来抵御朝廷的‘核查’之刃,也可用来……试探朝廷的底线,甚至创造他需要的‘乱局’。”她想起魏安记录中关于“朔风营”的异常,想起那消失在京城的狄王密使,心中寒意更甚。“本宫现在最担心的是,他与北狄之间,到底达成了何种默契?是单纯的互相利用,引外患以自重?还是……更可怕的交易?”
冯保倒吸一口凉气:“娘娘是说,周珩他敢……通敌?”
“未必是通敌卖国,或许只是某种程度的‘默契’或‘放纵’。”沈月曦揉着额角,“比如,默许北狄在某些区域劫掠,转移朝廷和边军的压力;或者,利用北狄的威胁,迫使朝廷将更多资源、更大权柄交予他手。甚至……在最坏的情况下,以北狄入寇为幌子,行‘清君侧’乃至更逆之事!”
她走到那幅巨大的疆域图前,手指划过阴山山脉,落在那标注着“朔风营”大致活动区域的附近。“若‘朔风营’果真是他嫡系中的嫡系,装备精良,机动性强,又靠近边境……其用途,恐怕不止是对外作战那么简单。”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冯保问道,“核查小组即便去了西北,恐怕也难有作为。周珩定然会多方掣肘。”
“核查小组必须去,这是明面上的棋子,至少能牵制他部分精力,也能让朝野看到朝廷整饬边务的决心。”沈月曦沉吟道,“但真正破局的关键,不只在西北,更在朝堂,在人心,在……能否找到他真正的致命弱点,或者,制造出让他不得不应对的变数。”
她想起还关在诏狱的萧柱,想起安平侯府那本残缺账册,想起靖国公那暧昧不明的态度。这些线索如同一盘散沙,需要一根线将它们串起来,指向同一个目标。
“韩七那边,对迎宾苑的监视,一刻也不能放松。尤其是与北方有关的任何讯息。”沈月曦吩咐道,“还有,让我们在西北的人,想尽一切办法,确认‘朔风营’的驻地、兵力、主将动向,以及……他们近期是否有什么不寻常的调动或准备。”
“是,老奴这就去传话给韩七。”
冯保退下后,沈月曦独自站在图前,良久不动。窗外天色愈发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一场秋雨似乎又在酝酿。
是夜,秋雨果然如期而至,起初是淅淅沥沥,很快便转为哗啦啦的倾盆大雨,敲打着宫殿的琉璃瓦,水帘如幕,将整个皇城笼罩在一片迷蒙的水汽与嘈杂的雨声中。
这样的雨夜,最适合掩盖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京城市井深处,靠近西城一处不起眼的三进宅院后门,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青篷马车在雨幕中悄然停下。车帘掀开,一名披着黑色斗篷、身形高大的男子迅速下车,左右看了看,便闪身进了虚掩的后门。马车随即驶离,消失在雨夜街巷的拐角。
宅院的书房内,灯火被调得很暗。先前进来的黑袍男子脱去湿漉漉的斗篷,露出一张饱经风霜、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的面孔,赫然带着明显的北地胡人特征。他并未坐下,只是站在窗前,听着窗外的雨声,神情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
片刻后,书房另一侧的暗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两个人前一后走了进来。前面一人穿着富家翁常见的绸缎袍子,体态微胖,面容和善,正是白日里还在刑部“哭诉”的靖国公萧永!此刻他脸上哪还有半分老迈昏聩,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精明的光芒。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名作管家打扮、但眼神锐利、太阳穴微微鼓起的中年男子,显然是护卫高手。
“左谷蠡王使者远来辛苦。”靖国公萧永拱了拱手,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宗室特有的矜持,“雨夜相召,不知有何急事?”
那北狄使者(左谷蠡王是北狄王庭中地位颇高的王爷)转过身,用略带生硬的汉话说道:“国公爷,时间紧迫,我便直说了。我们左谷蠡王的大军已在阴山北麓集结多日,箭在弦上。按之前与贵方周大将军的约定,我们出兵牵制边军,制造压力,助周大将军成事。周大将军则需确保我部南下之利,并开放边市,允我部换取所需盐铁粮茶。然,如今周大将军在京城似受掣肘,进展缓慢。我王遣我来问,约定之事,是否已有变数?周大将军,究竟何时方能掌控大局?”
靖国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随即笑道:“使者多虑了。周大将军雄才大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朝廷核查之事,不过疥癣之疾,大将军自有应对之策。北地大军压境,正是给朝廷施加压力的妙棋,何来变数之说?至于约定之利,待大事底定,自然一一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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