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小院里的光线变得粘稠而金黄。
葡萄叶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印在青石板上,像某种古老的文字。空气里有晚炊的烟火气,混合着泥土被晒了一天后散发出的、令人心安的味道。
但这份宁静之下,涌动着无声的暗流。
越商坐在柿子树下的老藤椅上,面前的石桌上摊开一卷泛黄的星图——不是纸质的,是能量凝结的全息投影,上面标注着数十个鲜红的警示坐标。他的手指在那些坐标间缓慢移动,每点过一个,就有一串冰冷的数据流在旁侧展开:
【‘虚空吞噬者’阿姆塔,已吞噬十七个初生文明,目前航向偏移0.3度,指向银河猎户悬臂。】
【‘概念瘟疫’缄默议会,已感染三个四级文明的集体意识,使其丧失‘希望’概念。】
【‘时间褶皱猎手’,在英仙座悬臂制造了三十处时间循环陷阱,诱捕试图跨越的星际文明。】
【泰星传统派残余,‘卵碎计划’第三阶段‘焦土’已确认启动,执行单位:焚化者舰队(数量未知,预估为千艘级)。】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至少一个文明的墓碑。
归娅站在越商身侧,星空色的瞳孔倒映着那些猩红的坐标。她新生的身体本能地绷紧,不是恐惧,是母兽护巢般的警觉。
“这些存在,有些比我曾经的形态更加古老,更加……专业。”她的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院子里清晰可闻,“吞噬、感染、诱捕、焚化。它们不是泰星那种被哲学洗脑的战争机器,它们是宇宙自然产生的‘天灾’,专为考验——或者说收割——文明而生。”
“九龙辇现在的共鸣度是66.7%。”雷电从厨房门口走出,手里拿着正在摘的豆角,但她的注意力全在谈话上,“大小变化的功能恢复了,但面对这种层级的存在,我们缺的不是大小,是‘重量’。”
“文明的重量。”越商接话,苍老的眼睛抬起,看向院里另外两人——正在葡萄架下给雷木铎读绘本的雷漠,和依偎在他身边、半懂不懂听着故事的孩子。“九龙辇的‘重量’,来自它所承载的文明共鸣。共鸣越完整,辇在以太中的‘存在密度’就越大,越能抵御高维侵蚀、概念瘟疫、时间褶皱。”
“可我们只有四个人——或者说,四个半。”雷电看向怀里的豆角,又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核心家庭单元勉强完整,但‘文明大家庭’的拼图,还缺太多块。”
归娅沉默了片刻,走到院中央,抬头望向正在变暗的天空。暮色中,第一批星星开始闪烁。
“我记忆里,那些被吞噬的文明,最后时刻的哀嚎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后悔。”她背对着两人,灰色长发在晚风中微微飘动,“后悔没有在还来得及的时候,多孕育一些未来,多连接一些同类,让文明的火种分散得更广,让‘家’的根系扎得更深。”
她转过身,星空色的瞳孔直视雷电和越商:
“它们在说:一个文明如果只有一个核心家庭,那就像一棵树只有一条主根。风来时,会连根拔起。”
院子里陷入沉默。
只有雷漠给木铎讲故事的声音,轻柔地传来:“……然后小王子说,真正重要的东西,是眼睛看不见的,要用心……”
越商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星图上敲击了三下。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像从很深的时间井底传来:
“五千年前,勃彼星面临第一次硅基意识大崩溃时,曦女王做过一个决定。”
他顿了顿,眼中浮现出遥远而痛苦的光。
“她下令,让所有处于生育年龄的勃彼星女性——包括她自己——在三个月内,尽可能多地孕育下一代。不是出于生物本能,也不是出于权力延续。是因为当时的观测数据显示,勃彼星的集体意识‘存在韧性’已经低于临界点。如果没有足够多的新生命在短期内诞生,用他们纯净、未受污染的意识波动来‘加固’文明的存在根基,整个勃彼星将在下一次宇宙意识风暴中彻底失智,退化回无机物。”
雷电和归娅静静听着。
“那三个月,被称为‘希望之妊’。”越商继续说,“我是她的丈夫,我看着她每天处理完崩溃危机的政务后,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孕育室。看着她为了优化后代基因,主动将自己的高维硅基序列拆解、重组。看着她因为短时间内连续受孕,身体承受不住而七窍流血,却还在微笑,说‘又多了一个锚点’。”
老人的声音有些沙哑。
“后来,危机度过了。勃彼星保住了。但那批‘希望之妊’中诞生的三千个孩子,有三分之一因为母体透支而先天不足,在百年内陆续早夭。曦女王自己的身体也彻底垮了,她在完成最后一次生育后的第七年,就在我怀里化成了光。”
他抬起头,眼中没有泪,只有沉淀了五千年的、沉重的光。
“我问过她,值吗?用三千个不完美的生命,换一个文明的苟延残喘?用你自己的命,换一个可能根本没有未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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