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城捏着照片的指尖泛白。他突然想起灯笼绢布上的牡丹,那些暗红色的粉末,或许不是老张头的血,是他闺女的。
回到新家,他把灯笼从黑布下取出来,仔细检查绢布。在牡丹的花蕊里,他发现了根细发,黑中带白,显然是老人的头发。而灯笼底座的铜制灯座上,除了“梅”字,还刻着行小字:“灯不灭,等不归。”
那天夜里,灯笼又亮了。
烛光里的影子在墙上走动,像老张头在扎灯笼,竹篾碰撞的“咯吱”声、丝线穿过绢布的“嘶嘶”声,清晰得像在耳边。顾明城看着墙上的影子,突然觉得不是害怕,是心疼——一个老人,用十年的时间,扎满一屋子灯笼,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回来的人。
烛光里,他看见墙上的影子开始画灯笼,和他画架上那张朱砂画一模一样。画完后,影子对着他晃了晃灯笼,像是在拜托什么。
四
顾明城开始研究那盏灯笼。
他查了老张头的资料,十年前的报纸上有篇短文,说灯笼铺老板张守义在铺子里去世,死因是心梗,身边堆着百十来盏灯笼,每盏都绣着牡丹,最上面那盏的绢布上,用鲜血写着个“梅”字。
“血书?”他盯着绢布上的牡丹,突然明白那些暗红色的粉末是什么了——是老张头的血,他把对闺女的念想,绣进了牡丹里。
他试着用朱砂临摹账簿里的灯笼,画到第三十七盏时,画室的门突然自己开了,一阵风吹进来,画架上的宣纸被吹得哗哗响,最后停在张空白的纸上。烛光不知何时又亮了,悬在半空,对着那张白纸晃了晃。
顾明城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拿起画笔,蘸着朱砂,在白纸上画了个穿旗袍的姑娘,手里捧着盏灯笼,正是照片上的张梅。
烛光突然变得明亮,绢布上的牡丹开得格外艳,地板上又出现了红洼,这次顾明城看得清楚,那液体不是血,是融化的朱砂,带着股淡淡的墨香。墙上的影子不再是老人,变成了个姑娘的样子,对着他手里的画笑,旗袍的领口别着朵红牡丹,和照片上的一模一样。
“你回来了。”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
姑娘的影子对着他弯腰作揖,然后慢慢淡去,烛光也跟着灭了。画室里只剩下窗外的霓虹,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顾明城把画好的张梅像收进木盒,和账簿、照片放在一起。他知道,老张头等了十年的闺女,终于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
五
拆迁队的队长在傍晚打来电话,语气慌张:“顾先生,瓦砾堆里闹鬼,夜里总有灯笼亮,还听见有人哭……”
顾明城赶到时,瓦砾堆前的空地上果然亮着盏灯笼,红通通的,正是他找到的那盏,老张头的影子在烛光里晃动,正对着瓦砾堆作揖。顾明城把画好的张梅像放在灯笼旁,烛光突然“腾”地窜高,照亮了瓦砾堆的一个角落——那里埋着块玉佩,上面刻着朵牡丹,和灯笼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是张梅的,”老李头颤巍巍地说,“当年她走时戴着的……”
顾明城把玉佩放在画前,烛光里同时映出两个影子,老人和姑娘并排站着,对着彼此笑,然后慢慢融合在一起,变成盏灯笼的形状,在烛光里渐渐消散。
灯笼里的半截蜡烛烧完了,最后一点火光熄灭时,绢布上的牡丹突然褪了色,变成了淡淡的白,像从未被染红过。
第二天,老巷的瓦砾被清理干净,准备建新的商场。顾明城把灯笼和账簿、照片、玉佩一起埋在了老槐树的根下,上面种了株牡丹,是他从花市买来的,品种叫“洛阳红”,开得像灯笼绢布上的那朵一样艳。
六
顾明城的画展在半年后开展,主题是“灯影”。
展厅中央挂着幅巨大的水墨画,画的是老巷的夜景,青石板路上铺着灯笼的红光,槐树下站着个扎灯笼的老人,远处的巷口有个穿旗袍的姑娘,正提着盏灯笼往回走,绢布上的牡丹在月光里泛着柔和的红。
“这画里有温度。”评论家在画前驻足,“像在讲一个等了很久的故事。”
顾明城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故事里的人已经团聚了,在灯笼的光影里,在牡丹的花瓣上,在每个被牵挂填满的日子里。
画展结束后,他收到个匿名的包裹,里面是盏新扎的灯笼,绢布上绣着朵盛开的牡丹,落款处是个“张”字,笔迹比账簿上的稳了许多,像放下了所有牵挂。
顾明城把灯笼挂在画室的窗前,夜里总能看见烛光自己亮起,绢布上的牡丹在火光里浮动,墙上投下两个依偎的影子,像老人和姑娘在说悄悄话。
他再也没见过那个提着灯笼的人影,也没再收到过奇怪的画。但他知道,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它们会变成灯笼里的烛光,变成牡丹上的露珠,变成画纸上的朱砂,在每个需要温暖的夜里,悄悄亮起来。
就像老张头和他的闺女,他们终于不用再等了,因为牵挂已经变成了灯影,永远留在了彼此看得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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