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洛阳西市,“沈氏货栈”二楼的账房里。
沈万金推开算盘,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窗外传来西市特有的喧嚣:车马声、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汇成一曲繁华的乐章。但此刻,他耳中只有算珠碰撞的余音。
面前摊着两本账册。
左边那本封面已经磨损,纸张泛黄,边角卷起——这是去年的账本。
右边那本崭新挺括,墨迹犹香——这是今年的新账本。
沈万金今年四十有五,中等身材,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一丝不苟。他在商海浮沉二十五年,从洛阳一个小布铺学徒,做到如今拥有一条从幽州到洛阳固定商路的中等商贾。个中艰辛,只有他自己知道。
但今年,一切都不同了。
他先翻开旧账本。那是去年七月,从幽州蓟县贩运皮毛、药材到洛阳的一趟生意。
“幽州蓟县购上等貂皮五十张,单价八百钱,计四万钱。
药材(人参、鹿茸等)一批,购价三万钱。
雇大车五辆,车租每辆每日百钱,蓟县至洛阳二十日,计一万钱。
雇护卫二十人,每人每日五十钱,计两万钱。
沿途关卡七处:
第一关(幽冀界)‘查验费’三千钱;
第二关(冀州内)‘过路捐’两千钱;
第三关(黄河渡)‘摆渡孝敬’两千五百钱;
第四关(兖州界)‘平安钱’三千钱;
第五关(司隶外围)‘入关费’四千钱;
第六关(洛阳近郊)‘城门税’三千钱;
第七关(西市入市)‘市税’两千钱。
合计‘规矩钱’两万零五百钱。
沿途食宿、打点零星,约八千钱。
总成本:购货七万钱+车租一万钱+护卫两万钱+规矩钱两万零五百钱+零星八千钱=十二万八千五百钱。
洛阳售价:貂皮每张一千二百钱,计六万钱;药材售价四万五千钱。总收入十万五千钱。
净利:负两万三千五百钱。”
沈万金看着这行红字,嘴角泛起苦笑。
亏了。而且不是第一次亏。
去年那趟生意,他本来估算能赚一成利,结果因为冀州那段路突然冒出新的“剿匪捐”,又多支出四千钱,最终血本无归。
这就是旧日行商的常态:你永远不知道路上会冒出多少关卡,多少名目的“规矩钱”;你永远不知道山匪会不会来,护卫够不够用;你永远不知道到目的地时,货还能剩多少,价还能卖多少。
高风险,低利润,朝不保夕。
所以商人都短视——有机会就狠赚一笔,因为不知道下次还有没有机会。所以商人地位低下——士农工商,商居末流,因为商人确实常常囤积居奇、哄抬物价。但这能全怪商人吗?不稳定的环境,逼得人只能顾眼前。
沈万金合上旧账本,深吸一口气,翻开新账本。
这是今年三月,同样从幽州蓟县到洛阳的一趟生意。
“幽州蓟县购上等貂皮八十张(因资金充裕,敢多进货),单价八百钱,计六万四千钱。
药材一批,购价四万钱。
雇大车八辆,车租每辆每日八十钱(因道路畅通,车行降价竞争),蓟县至洛阳十八日(因道路修缮,行程缩短),计一万一千五百二十钱。
雇护卫八人(主要商道有巡捕巡逻,只需防小股毛贼),每人每日五十钱,计七千二百钱。
沿途税收:
起点蓟县,‘货物出境税’按货值一成,计一万零四百钱。
终点洛阳,‘货物入市税’按货值半成,计五千二百钱。
沿途再无其他关卡收费。
食宿、零星,约六千钱(因沿途驿馆标准化,价格透明)。
总成本:购货十万四千钱+车租一万一千五百二十钱+护卫七千二百钱+税收一万五千六百钱+零星六千钱=十四万四千三百二十钱。
洛阳售价:貂皮每张一千三百钱(因货源稳定,品质保证,售价提高),计十万四千钱;药材售价五万钱。总收入十五万四千钱。
净利:一万零六百八十钱。
利润率:约百分之七点四。”
沈万金的手指在这行黑字上轻轻摩挲。
百分之七点四的净利。看起来不高,但要知道,这是扣除了所有成本、税负之后的纯利。而且,这是可预期的——只要路线不变,政策不变,下次、下下次,大概率还是这个利润率。
更关键的是,这趟生意他只投入了十四万多钱,就赚了一万多。而去年他投入十二万多,亏了两万多。一来一回,实际差距近四万钱。
而这,仅仅是开始。
沈万金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西市熙攘的人流。
他能有今天,全靠新政。
第一项:“一关一税制”。
去年十月,朝廷明令:撤销所有州县私自设立的关卡,全国只保留两类征税点:一类是“出境税”,在货物离开产地时征收;一类是“入市税”,在货物进入销售地市场时征收。税率全国统一,公开公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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