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长榕一直觉得,二十二岁,应该算是一个比较大的年纪了。
因为她额娘就是在二十二岁的时候被她阿玛休弃的。
因为生不出儿子,
后来在娘家郁郁而终。
可当长榕站在永寿宫的床榻前,看到重病的钮祜禄·月窈那虚弱的,灰白的,奄奄一息的小脸儿时,
她猛然间意识到:
二十二岁,真的是一个很小的年龄啊,
正是一个女子韶华初绽,青春盛放,集所有美丽于一身的年纪。
可在这么年轻美好的时节,钮祜禄·月窈却要像她的额娘那样,
死掉了。
因为产后血崩,因为...
她自己也不想活了。
长榕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太医们走来走去,面色焦急,步履匆匆。
她倒没觉得悲伤,只是突然想起钮祜禄氏生弘安时的情景来。
血腥味混杂着羊水的微腥,浓得让人喘不上来气。
长榕以为钮祜禄氏会哭,毕竟血流了那么多,看着就好疼啊。
最起码,也得像她平常生气时那样,装模作样地皱着眉头,小声地骂两句,
可是都没有。
她很平静,甚至平静到有些冷漠了。
好像那浸透了被褥的的血块,那生出来时小小的,孱弱的婴孩,都不是她的一样。
钮祜禄氏转头看到长榕,反倒扯出一抹笑来,
“大乌雅氏,你来了”
月窈从来不叫她的名字,只叫她大乌雅氏。
带着几分调侃,几分矫揉造作,却因为她叫得甜蜜蜜娇滴滴的,让人分不清究竟是单纯的揶揄,还是嘲笑。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这是个秘密,我只跟你一个人说”
其实长榕一点儿都不在乎钮祜禄氏的秘密是什么,可她还是走过去了。
月窈的嘴唇凑近她的面颊,温温凉凉的气息轻抚过她的耳畔。
“其实我之前说,我和大哥不熟稔,是骗你的。”
“在家里,只有大哥和我最亲了”
“他娶的妻子,就是我的大嫂,我也好喜欢,是个秀才家的女儿,是我见过最温柔,最漂亮的女人”
“我刚出生的时候,好小一个,还不到五斤,阿玛觉得我养不活,要把我送走,是大嫂偷偷把我抱回来的”
“我长到三岁多,大哥大嫂把我养得健健康康的,好干净,又好漂亮,阿玛和额娘就派人来把我接走了。”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呢,其实,我什么都记得,记得可清楚了”
月窈的声音轻悄悄的,含着些隐秘的兴奋,就像一个真的在和信任的好朋友分享秘密的小女孩儿那样欢快。
长榕却突然有些难过起来。
“我知道”
她也贴近月窈的耳边,轻声回应她。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和你大哥,肯定很亲近”
因为说起你大哥的时候,你的眼睛是那么的悲伤难过,简直快要哭出来了。
月窈却突然沉下脸,仿佛生气了似的,
“你怎么能什么都知道?”
“真是扫兴”
她瞪着长榕,咬牙质问,然而片刻后,却又咬着指尖,痴痴笑起来,
“好吧”
“那我再告诉你个秘密,这次,你肯定猜不到了”
“其实我大哥啊,根本不会骑马”
月窈微笑着,这么说道,
长榕愣住了。
“他是被推出去,给人顶罪了,至于顶的是谁的罪,谁知道呢”
“可能是我二哥,也可能是我三哥,还可能是我大伯家的堂哥们,或者是我的小叔叔也说不定呢...”
“哎,我家里的人太多了,他们每一个,好像都比我大哥有本事些”
所以最没用的那个,自然是要被优先舍弃的。
月窈仿佛谈兴上来了,絮絮叨叨,喋喋不休地小声说着话,语速又快又急。
“我大哥前段时间,在诏狱撞墙自尽了”
“你知道他为什么寻死吗?”
不待长榕说话,她就自顾自地回答了。
“是我阿玛去诏狱逼死他的!”
“阿玛怕京兆府查出我大哥不会骑马,发现撞死人的其实另有其人”
“他怕皇上因此问责他,申饬他,甚至罢免他”
“他太害怕了,哈哈哈,他怕死皇上了!”
“就像狗看见拿着长棍的主子那么害怕,夹着尾巴,惶恐谄媚”
“所以他是怎么都忍不了了...”
长榕静静地看着钮祜禄·月窈,少顷,她从袖中掏出一块手绢,叠了两下,盖在了月窈的眼睛上。
钮祜禄氏的眼睛里蓄了好多的眼泪,已经快要流下来了。
帕子盖到眼睛上的时候,月窈突然就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她轻声询问长榕,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长榕侧坐在她身边,手指慢条斯理地搂着她凌乱的头发,
“我不知道”
月窈就笑起来,带着些很不合时宜的温柔和悲悯。
“今天是我大嫂下葬的日子”
“她一早就随我大哥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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