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石头?”张承宗闻言,明显愣了一下。这名字听起来……未免太过质朴,甚至有些粗陋,与眼前之人刚才展现出的神鬼莫测的身手,实在有些不搭。但他立刻压下心中的讶异,脸上重新堆满诚挚的敬意,连忙道:“原来是张恩公!恩公武艺高强,神乎其技,老朽今日真是大开眼界,佩服得五体投地!不知…不知恩公此番欲往何处?可有落脚之地?”
“张石头”闻言,有些茫然地转动脖颈,看了看四周荒凉的官道、远山和即将沉入地平线的夕阳,然后,缓缓地、幅度很小地摇了摇头。
张承宗心中猛地一动。一个念头如同电光般闪过。他见“张石头”虽然武功惊世骇俗,但衣衫褴褛,形单影只,眼神时常流露出迷茫,显然神智有些异常,且并无固定去处。而自己张家如今家道中落,此番变卖家产,携孙女前往投靠千里之外的远房亲戚,前途未卜,路上更是艰险重重。方才若无此人,早已全家覆灭。若能得此奇人异士相助,哪怕只是同行一段路,也是天大的幸事!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再次深深一揖,言辞恳切到了极点,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祈求:“恩公!老朽斗胆,恳请恩公一事!恩公若无要紧之事在身,不知…不知可否屈尊,与我等同行一程?我张家虽已落魄,不敢称富贵,但必奉恩公为上宾,竭尽所能,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求恩公能怜悯我等老弱,庇护一二,平安抵达目的地。此恩此德,张家上下,必铭刻五内,永世不忘!将来但有所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晚晴也抬起那张犹带泪痕、却已恢复了几分血色的俏脸,清澈的眼眸望着“张石头”,轻声开口,声音柔婉而动听,带着真诚的恳求:“恩公…前路茫茫,凶险未知,您…您一个人,总是不便的。若是同行,彼此也好有个照应……”她的话语很委婉,但那份发自内心的善意与担忧,却清晰地传递了出来。
“张石头”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张晚晴那双眼睛上。这双眼睛,与春梅的截然不同,春梅的眼睛更像山间的清泉,带着生活的坚韧与质朴的温柔;而张晚晴的眼睛,则如同养在深闺的秋水,清澈中带着书卷气,却也蕴含着同样纯粹的善良。
正是这份陌生的善意,触动了他内心那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晰的渴望——或许,是渴望一丝与人世的微弱联系,渴望一份不再孤身行走于荒野的依托,渴望一点点……能够暂时麻痹那无边痛苦与迷茫的、属于“常人”的生活气息?
他沉默着,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拉长。残阳如血,映照着他浴血的身影和破碎的衣衫,也映照着张承宗祖孙俩充满期待与紧张的苍白面容。
片刻之后,在张承宗几乎要绝望,张晚晴眼中也开始浮现不安时,“张石头”终于,极其缓慢地,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
张承宗大喜过望,几乎要老泪纵横,连声道:“多谢恩公!多谢恩公成全!大恩不言谢,张家必不相负!”他连忙招呼惊魂甫定、开始收拾残局的家丁护卫,准备车马。
简单的收拾掩埋后,残存的张家车队,载着惊魂未定的主仆,以及一位新加入的、沉默得如同顽石、却又强大得令人心安的客卿,再次碾过沾染血迹的黄土,缓缓驶上了继续前行的官道。
“张石头”没有坐车,只是默默地跟在马车旁边,步履沉稳,与马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夕阳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斜斜地投在满是车辙印的官道上,扭曲变形。前方,是通往未知远方的漫漫长路,弥漫着暮色与尘埃;身后,是刚刚发生的血腥杀戮,以及更远处,那个埋葬着温暖与痛苦、名叫栖霞镇的地方。
晨雾还没散干净,官道上已经响起车轮碾过碎石的轱辘声。那声音单调得很,拖得长长的。张家剩下的三十几口人,跟着几辆破车往前走,脸上都挂着倦色,眼神空茫茫的,不知前路在哪。队伍里有个身影特别扎眼,他独自蜷在一辆堆杂物的旧车车辕上,随着车子晃悠,像捆没扎紧的稻草。
他还是那身衣裳,血痂混着尘土,硬邦邦地裹在身上。头发乱蓬蓬地遮了大半张脸,只偶尔从发丝间看见一双眼睛——那眼睛时常是空的,有时又会猛地缩一下,掠过一丝说不清的痛苦。大家都叫他“张石头”,是张家新请的客卿。人如其名,整天闷着,不吭声。
张承宗坐在唯一那辆还算完整的马车里,身上伤还没好利索,不时撩开窗布一角往前瞅。目光落在那背影上,心里头滋味杂得很。是感激,救了全家性命;但更多的是怕,那股怕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他忘不了山涧边那非人的手段。老头子吩咐下去,好吃好喝先紧着这位恩公,谁都不许去扰他。底下人自然照办,可路上遇见,都绕着走。
走了几天,没人敢和他搭话。太静了,静得叫人心里发毛。只有张晚晴,张家那位大小姐,看他的眼神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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