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礽采纳了元锦的建议,并未大张旗鼓,只派了两名精于算学、口风极紧的东宫属官,以“协助整理军械制造档案”为名,悄然入驻兵部匠作处。鄂尔泰虽心中警惕,但对方手续齐全,态度谦和,只索要陈年旧账核对,他也不好强行阻拦,只得派心腹时刻盯着,心想只要核心的新账目不被触及,便无大碍。
然而,他低估了元锦提出的“交叉比对”法的威力,也低估了太子属官的专业能力。
属官们并不直接查问铁料、焦炭的现状,而是先从外围入手,调阅了近三年的物料采购记录、匠户名册及工钱发放底档。他们夜以继日地埋首于浩如烟海的卷宗之中,将不同部门的记录进行比对。
数日后,一份初步的密报呈到胤礽案头。属官面色凝重:“殿下,鄂尔泰行事极为谨慎,账面做得几乎滴水不漏。”胤礽眉头紧锁。属官话锋一转:“然,依太子妃之法,从旁处印证,仍发现了蹊跷。其一,匠作处去岁上报耗用焦炭五千斤,但根据同期铸炮数量及工时推算,即便算上损耗,实际最大耗用量应不超过四千斤。那一千余斤的差额,账上却无任何合规的报损或转用记录,去向成谜。其二,核对采购价时发现,鄂尔泰妻弟炭行的进价,每逢兵部大批采购前夕便会‘适时’上涨,虽每次涨幅不大,但长期累计,所耗公帑甚巨。其三,也是最可疑的一点,”属官压低了声音,“有十余个匠人的名字,只在领工钱的名册上出现,其对应的匠户档案却简陋模糊,甚至查无其人!”
胤礽看着密报,气得冷笑连连:“好一个滴水不漏!贪墨公帑,虚报冒领,做得倒是周全!就凭这些,仍不足以将其一击毙命!”
“殿下息怒。”元锦在一旁冷静提醒,“这些仍是间接证据。鄂尔泰大可辩称推算有误、市价波动或吏员记录疏漏。需找到那批消失焦炭的实际去向,或是…找到那些‘不存在’的匠户,撬开他们的嘴。”
“人证…”胤礽沉吟片刻,眼中寒光一闪,“孤这便让粘杆处的人去暗中寻访这些名册上的人!只要找到一个,就能顺藤摸瓜!”
就在胤礽暗中搜集证据的同时,鄂尔泰也并未坐以待毙。他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太子的人不仅在查旧账,甚至开始核对匠户信息,心中惊惧交加,立刻连夜求见八阿哥胤禩。
胤禩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他捻着佛珠,淡淡道:“慌什么?账目有疏漏,在所难免。即便查实了,也不过是失察之罪,罚俸降级便是。”他抬眼看着鄂尔泰,眼中闪过一丝冷光:“关键是,太子的炮,绝对不能顺顺利利地送到前线,更不能在战场上建功。”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巴里坤那边,我自有安排。你现在的要务,就是让京里这摊水越浑越好,让戴梓一颗螺丝都造不安生。只要前线败绩,这一切小小的账目问题,谁还会在意?”
鄂尔泰心领神会,却也心惊于八爷手段之狠辣,竟连前线大军胜负都可作为棋子。他回去后,立刻改变了策略,明面上对太子派来的人更加配合,甚至主动提供一些无关痛痒的“线索”,暗地里却加紧了对戴梓工作的破坏。他指使亲信工匠在打造铁模关键部件时故意留下肉眼难辨的微小瑕疵,在运送铁水的路上“意外”设置障碍,甚至散播谣言,称铁模铸出的炮虽然好看,但金相结构不稳,极易脆裂,不堪使用。
这些手段虽未完全阻止铁模法的推广,却实实在在地拖慢了进度,增加了成本,也进一步助长了京中的流言蜚语。朝堂之上,弹劾太子“不务正业、靡费钱粮”的奏折又悄然多了起来。
压力再次回到毓庆宫。胤礽心急如焚,却又不能亲自去工坊坐镇。元锦见他嘴角都起了燎泡,也是心疼,却苦无良策,只能更加细心地照料他和孩子们。
这日,难得有些闲暇,元锦抱着病愈后有些粘人的弘暄,在院子里看弘皙练字。弘暄挥着小手,咿咿呀呀地想去抓哥哥的毛笔。元锦看着,心思却仍不由自主地飘向宫外的匠作处,眉头微蹙。戴梓遇到的困难,她感同身受,苦于无法亲身前往解决。
“额娘,弟弟也要写。”弘皙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只见儿子笑着,拿了一支干净的笔,蘸了点清水,塞到弘暄手里,然后握着他的小手,在石桌上画着。“看,暄儿,这是‘一’字。”
弘暄觉得有趣,咯咯直笑,小手在哥哥的牵引下歪歪扭扭地划下一道水痕。元锦看着那不成形的笔画,又看着弘皙耐心调整弟弟手势的模样,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
“等等!”她脱口而出,眼睛猛地亮了。“皙儿,你刚才是不是顺着暄儿用力的方向,稍微调整了一下笔的角度?”
弘皙被问得一怔,点点头:“是啊,不然弟弟手抖,画不直。”
“我明白了!”元锦激动地亲了一下弘暄的脸蛋,又摸摸弘皙的头,“皙儿,你真是额娘的福星!”她瞬间想到,铁模的各个部件在组装时,或许不需要追求绝对标准的完美,而是可以根据常见误差类型,预留微小的调整余量或标记,就像弘皙引导弟弟那样,实现“动态的契合”,从而降低对单个零件精度的苛刻要求,提高整体组装效率和成功率!这正好能破解鄂尔泰“精细破坏”的招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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