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王府抄家的第三日,京城下了一场冷雨。
雨水冲刷着青石板上的车辙印记,却洗不去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铁锈味——那是权力更迭时特有的气息。陆仁贾站在晋王府正堂的廊檐下,看着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将最后几箱账册密封抬出。猩红的飞鱼服在雨幕中格外刺眼,像流动的血。
“陆大人。”
身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北镇抚司镇抚使徐显忠按着绣春刀走来,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落。这个四十余岁的锦衣卫实权人物,此刻面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弱冠之龄的东厂千户。
三日。仅仅三日。
从圣旨下达削爵圈禁,到厂卫联手抄检晋王府,这个年轻人就像一柄精准的解剖刀,将晋王苦心经营二十年的势力网络层层剥开。哪些是前朝余孽的暗桩,哪些是边镇将领的联络线,哪些是朝中官员的孝敬账目……一册册“脉络图”清晰得令人胆寒。
更可怕的是那份“四象鉴心策”。徐显忠亲眼见过抄录版——势、虚、机、危四栏,将晋王党的强弱、破绽、可乘之机、潜在威胁分析得透彻如掌纹。这份策论如今正摆在皇帝的御案上。
“徐镇抚。”陆仁贾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微微颔首。他身上那件玄色常服已沾了些许雨雾,肩头微湿,却丝毫不显狼狈。
“最后一车证物已封存,按例,半数送北镇抚司,半数送贵司。”徐显忠的语气公事公办,但眼神里藏着探究,“陆大人下一步……”
话音未落,府门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队身着御前侍卫服饰的骑兵踏破雨幕疾驰而来,为首的内侍监大太监高弘翻身下马,雨水打湿了他赭红色的袍角。他手中捧着一卷明黄绫帛,目光扫过院中众人,最后落在陆仁贾身上。
“圣旨到——东厂理刑千户陆仁贾接旨!”
哗啦一声,院内所有厂卫人员齐刷刷跪倒,雨水浸湿了膝盖处的衣料。徐显忠瞳孔微缩——御前直接传旨,而非通过司礼监或东厂转达,这规格不寻常。
陆仁贾整了整衣襟,在湿冷的青石板上屈膝跪下:“臣陆仁贾,恭聆圣谕。”
高弘展开圣旨,尖细的嗓音穿透雨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晋王谋逆一案,牵涉边镇军国重事,厂卫协力,勘验详实,朕心甚慰。东厂理刑千户陆仁贾,忠勤敏达,屡建奇功,特赐麒麟服一袭,玉带一条,以示褒奖。”
例行封赏。院中众人屏息,知道重点在后。
高弘顿了顿,继续念道:
“今案犹未结,余孽待清。为彻查谋逆、肃清边患,着东厂理刑千户陆仁贾,协理厂卫侦办事宜。凡涉此案及后续边镇军备稽核,北镇抚司、东厂各司,皆须听其协调,一应所需,尽力配合。钦此。”
雨声忽然大了些。
跪在陆仁贾侧后方的张阎,猛地抬起了头,那张凶悍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近乎骇然的神情。几个北镇抚司的锦衣卫百户下意识交换眼神,又迅速低下头。
协理厂卫侦办事宜。
这七个字,轻飘飘写在绫帛上,却重如千钧。
这不是简单的临时差遣。这是正式赋予一个东厂千户——一个年仅二十的宦官——协调乃至部分指挥锦衣卫北镇抚司的权力。锦衣卫与东厂并立数十年,明争暗斗不休,何曾有过一人能横跨两衙、令其“皆须听其协调”?
徐显忠的背脊僵硬了一瞬。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跪在前方的那个年轻背影。雨水顺着陆仁贾的脖颈流下,浸湿了衣领,那身影在雨中显得单薄,却又像一柄插入青石的剑。
“臣,”陆仁贾的声音平静响起,叩首,“领旨谢恩。必竭尽全力,不负圣望。”
他起身,从高弘手中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明黄的绫帛触手微凉,边缘的金线在阴沉天光下泛着冷硬的色泽。
高弘深深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陆千户,陛下还有口谕。”
陆仁贾垂首:“请公公示下。”
“陛下说,”高弘的声音只有两人能听清,“‘朕给你这把刀,莫要令朕失望,也莫要……伤了自己。’”
陆仁贾睫毛微颤,再次躬身:“臣,谨记。”
高弘不再多言,转身上马离去。马蹄溅起水花,渐行渐远。
院中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息。
然后,陆仁贾转过身,面向仍跪在地上的众人。雨水打湿了他的额发,几缕黑发贴在苍白的颊边。他抬起手,轻轻抖开圣旨,明黄卷轴在雨中展开。
“都起来吧。”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到每个人耳中。
众人起身,衣料摩擦声混在雨声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东厂的人眼神炽热,锦衣卫的人神色复杂。
陆仁贾的目光缓缓扫过徐显忠,扫过那些飞鱼服,最后落在自己麾下那些番子、档头脸上。
“圣旨诸位都听到了。”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从今日起,晋王一案及边镇军备稽核诸事,由本官协理。北镇抚司的弟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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