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火车站。
作为全省的政治经济中心,这里永远喧嚣得像一锅煮沸的开水。高铁站那充满未来感的流线型穹顶下,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混合着香水味、汗味和肯德基炸鸡的味道。
方东望拖着一个不起眼的黑箱子,走出了出站口。他身上那件在平阳县常穿的行政夹克换成了一件普通的连帽卫衣,下身是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蹬一双帆布鞋。这身行头,混在大学生堆里毫无违和感,谁能想到这是刚刚在平阳县搅动风云、身价几个亿项目的操盘手?
“帅哥,住店吗?有发票。”
“去哪?打车不?拼车便宜!”
一群拉客的大妈大叔瞬间围了上来。
方东望摆摆手,熟练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了远处的公交站牌。他没有联系省委组织部派来接他的专车,更没有通知他在江州的老同学。
因为他的目的地是——龙须沟。
要去那种地方,坐奥迪A6进去是看不到真相的,只能看到只有领导才能看到的“太平盛世”。要想看到脓疮里的血,就得把自己变成一把手术刀,或者……一只苍蝇。
他抬头看了看站牌,目光锁定在一辆看起来快要散架的公交车上——404路。
这路车的终点站,正是龙须沟。
“这数字吉利,404 Not Found,查无此地啊。”方东望自嘲地笑了笑,投了两块钱硬币,挤上了车。
车厢里拥挤不堪,气味更是感人。韭菜盒子味、脚臭味、廉价烟草味混合在一起,那酸爽简直能让人天灵盖都飞起来。坐这车的人,大多是进城务工的底层百姓,或者住在龙须沟那种廉租房里的“低端人口”。大家一个个面带菜色,眼神麻木,或是低头刷着短视频,或是靠在窗边打盹。
“这就是省城的背面啊。”方东望找了个靠后的角落站定,目光透过满是油污的车窗向外看去。
随着公交车驶离繁华的市中心,窗外的景色开始发生剧烈的变化。原本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灰暗的赫鲁晓夫楼,再往后,连楼都没了,变成了一片片像肿瘤一样蔓延的私搭乱建。
电线像蜘蛛网一样在头顶密布,把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路边的垃圾堆成了山,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里面刨食。霓虹灯招牌大多缺胳膊少腿,“足疗”、“按摩”、“办证”的字样在昏暗的天色下闪烁着暧昧的光。
这就是龙须沟。江州的伤疤,赵家的后花园。
突然,公交车猛地一个急刹车。
“吱——!”
车厢里的人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往前倒,骂娘声四起。
“咋回事啊师傅!会不会开车啊!”
“我刚买的豆浆都洒了!”
司机是个满脸横肉的光头,他也不回头,只是冷冷地骂了一句:“闭嘴!前面设卡了!”
设卡?
方东望眉头一皱。这里虽然乱,但毕竟还是法治社会,光天化日之下谁敢设卡?交警查酒驾?
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挡在路中间的,不是警车,而是几辆改装得花里胡哨的摩托车,还有一辆横着的铲车。七八个穿着紧身黑背心、露着大花臂的年轻混混,正吊儿郎当拿着钢管敲打着车门。
“开门!懂不懂规矩?过路费交了吗?”
领头的一个黄毛,嘴里叼着烟,一脸的嚣张跋扈。
司机熟练地打开车门,从兜里掏出一包中华烟,又塞了两百块钱过去:“强哥,行行好,今天第一趟,还没拉多少人呢。”
那个叫“强哥”的黄毛把钱揣进兜里,却没让开,而是把那双倒三角眼扫向了车厢里的乘客。
“这车人挺多啊。最近兄弟们手头紧,既然大家路过赵家地界,那就都意思意思吧。一人十块,就当是给关二爷上香了。”
车厢里瞬间炸了锅。
“凭什么啊!我们坐公交车也要交保护费?”
“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黄毛冷笑一声,手中的钢管猛地砸在投币箱上,“哐”的一声巨响,玻璃碴子碎了一地,“在龙须沟,老子就是王法!谁不服?站出来我给他讲讲法!”
全车瞬间安静了。
那种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这帮人是真敢动手的。
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模样的年轻人刚想拿手机报警,就被旁边的一个大妈按住了手,大妈冲他摇了摇头,眼神里满是惊恐。
“给吧,给吧,破财免灾。”
乘客们开始无奈地掏钱。十块钱虽然不多,但这是一种侮辱,一种对尊严的践踏。
方东望冷眼看着这一切。他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
如果是以前的他,早就冲上去把这几个杂碎打得满地找牙了。但他现在是“指挥部副总指挥”,如果在报到前就因为打架斗殴进了派出所,那这戏就没法唱了。赵家正愁抓不到他的把柄呢。
这就叫——忍辱负重。
当那个黄毛走到方东望面前时,方东望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钱,递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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