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被分配到了芒卡坝不同的生产小队,与谢知衡同村不同片。
先来的第一队里,有一个身影让谢知衡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那是她在华央大学时,教授她《药用植物学》的秦作容老教授!
秦教授年近花甲,头发已然花白,背有些佝偻,走路时腿脚似乎不太利索。在公开场合,他们不能以师生相称,谢知衡依规矩叫他“作容同志”,秦教授也微微颔首,叫她“知衡同志”。
秦作容教授生性豁达乐观。虽然被下放,处境艰难,风湿的老毛病也因为此地潮湿的气候而加重,但他苦中作乐的本事一点没丢。
一次在田埂上偶遇,他指着自己花白的头发,对谢知衡调侃道:“把我这老头子也归为‘知识青年’,这是组织上对我年龄的肯定嘛!说明我心还年轻!” 他来到这里的名义并不是知识青年,但待遇其实一样。
他甚至很快在寨子里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队里唯一的那头拉磨的毛驴闹肚子,蔫头耷脑,他看了看,用随身带的银针给驴扎了几针,又喂了点草药,没过两天,毛驴居然活蹦乱跳了。
这下可好,生产队干脆安排他主要负责饲养队里的几头大牲畜,顺便教教寨子里的年轻人一些简单的兽医知识,算是相对轻松的活计。
他自己也觉得神奇:“我就是个学草药的。觉得针灸有意思才学了点儿,人和畜牲也不一样,谁知道一把年纪了,竟然在这里派上作用了。这就是命啊,啧啧。”
在一个雨后初晴的下午,她来到秦作容教授负责的牲口棚附近。秦教授正坐在棚外的小马扎上,就着天光翻阅一本边缘磨损严重的《本草纲目》,手边还放着捣药的杵臼。
“作容同志。”
秦教授抬起头,看到是她,停下收起书本的下意识动作,指了指旁边另一个小马扎:“知衡同志啊,坐。这里潮湿,我这老寒腿有点受不住,正好偷个闲。”
谢知衡坐下,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将生产队猪崽腹泻率高、死亡率高的问题详细描述了一遍,包括她观察到的症状、猪圈的环境,以及她的初步判断和疑惑。
秦教授认真地听着,不时点头,等她说完,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判断的方向大概率是对的。湿热之地,瘴疠横行,人畜皆然。细菌虫蠹,皆是病因。光用止泻收敛的草药,如同扬汤止沸,需得清热解毒,化湿杀虫,同时改善居处卫生,方能根治。”
他结合自己深厚的中草药知识,给谢知衡提供了几个本地常见、可用于防治畜禽肠道感染和寄生虫的草药方子,比如用苦参、白头翁、黄连清热燥湿,用使君子、槟榔驱虫,并建议可以在猪食中少量添加大蒜汁、马齿苋等作为日常保健。
“不过,”秦教授话锋一转,看着谢知衡,“知衡同志啊,你为什么不试试从根源上,用你更擅长的方式,给它来个釜底抽薪?”
谢知衡心中一动。
秦教授微笑道:“比如,你有没有想过,制作一种专门针对这些猪崽常见病原菌的菌药?”
听了秦教授的话,谢知衡想着,在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她无法进行复杂的菌种分离培养,也无法制作标准的疫苗或抗生素,不过,她可以尝试利用环境中的微生物相克原理。
她的思路立刻清晰起来:寻找和富集能够特异性裂解或抑制引起猪崽腹泻的病原菌的噬菌体或拮抗性微生物。
噬菌体是感染细菌的病毒,能特异性裂解宿主菌,具有高度的专一性,且易于从自然环境中分离。拮抗菌则是能产生抗菌物质抑制或杀死其他微生物的细菌或放线菌。
接下来的日子,谢知衡在完成日常生产劳动之余,将所有空闲时间都投入到了她的“土法微生物制药”实验中。
她首先需要找到“药引”——即含有目标噬菌体或拮抗菌的样本。
最可能找到它们的地方,就是病原菌大量存在的地方——生病的猪崽粪便,以及它们生活的、被严重污染的猪圈土壤和污水。
她向郑队长申请,希望能集中照顾那几窝状况最差的猪崽,进行治疗试验。郑队长鉴于她之前堆肥成功的表现,勉强同意了,但言明如果猪崽死了,要扣她的工分。
事已至此,谢知衡已经不能退了。
她小心翼翼地收集了病猪的粪便和猪圈深处的污泥、污水样本。
没有无菌操作台,她就在自己那间简陋的土坯房里,用开水反复烫洗找来的几个瓦罐、竹筒和粗瓷碗,尽可能创造相对干净的环境。
没有培养基,她就利用当地最简单的材料:提供碳源和氮源的米汤、少量的极其不易得来的肉汤、甚至尝试用煮过土豆的水。她将样本接种到这些自制的“液体培养基”中,放在相对恒温的灶台余烬旁进行富集培养。
这个过程充满了失败。
很多次,她打开瓦罐,闻到的是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意味着杂菌过度生长,实验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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