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野那套技术驱动、实干为先的新政,如同在西凉州这片刚刚被刮去一层厚厚油污的土地上,撒下了一把充满侵略性的野草种子。它们不管不顾地疯长,迅速挤占了旧有官僚体系那套僵化、虚伪的生存空间。
州府衙门的格局首先被物理性改变。原本庄严肃穆、用于接见属官和处理文书的大堂一侧,被硬生生隔出了几个工作室。挂着水利技术处牌子的屋里,李水根和几个老河工正对着巨大的西凉州水系图模型,争得面红耳赤,旁边堆满了各种渠闸、水车的木质小样。挂着农技推广处牌子的房间,则成了苏芽的天地,里面摆满了各种土壤样本、作物标本,甚至还有几个装着沙泉县苦水的小陶罐,里面插着几株顽强的、开始挂果的沙棘枝条。而工坊技术处更是热闹,老王头和张铁臂带着一群工匠,叮叮当当地敲打着各种金属和木料,空气中弥漫着铁腥和桐油味,那些改进的木牛流马和更加精巧的新式犁铧,就诞生于此。
往日里那些捧着茶杯、看着邸报、等着上官指示的闲散佐贰官们,如今要么被塞进了这些技术处打下手,学着看图纸、记数据,要么就被刘明远拎着,投入到清查田亩、整顿治安、推广云漠通宝等繁杂却具体的实务中去。整个州府衙门的运转效率,以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被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陈野自己,则像个最大的监工头,每天在各个技术处和衙门正堂之间窜来窜去。他看不懂太复杂的图纸,也搞不清那些元素符号,但他有最朴素的判断标准——这东西能不能让地多打粮?能不能让干活省力气?能不能让东西更便宜、更好用?
这水车模型,看着是比老式的转得快,可造起来费不费工?费不费料?别搞出来比请人挑水还贵,那有个屁用!他指着水利处一个新设计的翻车模型,对李水根说道。
李水根连忙解释:侯爷,这新式翻车用的是齿轮组,虽然制作稍复杂,但一旦造成,效率远超旧式,且能用畜力或水力驱动,长远看是省钱的!
长远?老子等不了那么长远!先搞个小的,在州府旁边的渠上试试!好用就推广,不好用就改!陈野拍板。
苏芽,这沙棘果子,真能榨出油来?啥味儿?能点灯不?能炒菜不?他又窜到农技处,拿起一颗橙红色的小浆果掂量着。
苏芽小心地用小刀切开一颗,挤出几滴粘稠的、带着特殊气味的油脂:回侯爷,初步试验,此油可燃,但烟较大。至于食用…还需进一步验证其有无毒性。但其果实酸甜,富含营养,直接食用或制成果酱应无问题。
那就先搞果酱!让沙泉县那帮闲着挖药材的,都给我去摘沙棘!告诉他们,侯爷我按斤收!让他们先赚到钱,看到甜头,自然就愿意种了!陈野思路清奇,总能找到最直接的突破口。
然而,新政的推行,并非一帆风顺。最大的阻力,并非来自那些已经被打趴下的李嵩余孽,而是来自一种更根深蒂固的东西——观念,以及附着其上的利益。
这天,陈野正在工坊处看着张铁臂调试一台利用水力带动的小型鼓风机,琢磨着是不是能用在黑山煤矿的深井通风上,刘明远拿着一份文书,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侯爷,这是刚收到的,来自河西县、安沙县等几个县的联名呈报。刘明远将文书递给陈野,他们…对推广沙棘和强制使用新式农具,颇有微词。
陈野接过文书,粗略扫了几眼,嘴角就撇了起来。文书用词文雅,引经据典,但核心意思就一个:沙棘乃山野荆棘,不堪大用,强行推广有违农时,恐误春耕;新式农具虽巧,然造价不菲,强行摊派,恐增民负;且官府如此干涉农事,与民争利,非圣君治国之道云云。
放他娘的狗臭屁!陈野把文书往桌上一拍,沙棘不堪大用?那是他们不会用!新式农具造价高?老子不是说了,州府可以低息借贷,或者用粮食换吗?怎么就成了摊派、增民负了?还他妈与民争利?老子争什么利了?老子是让他们多赚钱!
他越说越气:这背后,肯定有人撺掇!是不是那些家里有大量田地、靠着出租老式农具和放印子钱发财的乡绅地主坐不住了?怕老百姓有了好工具,租他们的牛、借他们的钱就少了?
刘明远叹了口气:侯爷明鉴。据下官了解,确有此因。另外…沙棘多种于贫瘠山地,而这些山地,很多其实是有主的,只是地主平日不在意。如今见沙棘有利可图,便跳出来阻挠,想以此要挟,或是想自己垄断其利。
妈的!就知道是这帮蠹虫!陈野骂了一句,眼神冷了下来,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了。得给他们来点硬的!
他略一思索,对刘明远道:老刘,你以州府名义发个文。第一,重申推广沙棘与新式农具乃州府既定方略,任何人不得阻挠。第二,凡无主荒地、官田,优先用于种植沙棘等耐旱作物,由州府统一组织人手管理,所得收益,部分用于偿还借贷,部分用于地方公益,部分可分与参与劳作的百姓。第三,对于那些有主却长期抛荒、不事耕种的山地,州府有权以合理价格征用,或勒令其限期复耕,否则视为自动放弃所有权,收归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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