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黄冈城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临时军府会议室位于城中心的一座老旧建筑内,它曾是旧都司衙门,如今却成了革命力量的指挥中枢。屋顶的杉木梁因潮湿和岁月侵蚀而显得暗沉,上面凝结着晶莹剔透的水珠,在昏黄的油灯映照下泛着微光。
司令员陈涌波的手指在霉斑地图上划出深痕,指甲缝里还嵌着三天前肉搏时的砖屑。黄金福的骑兵标记已越过赤寮,李准的水师战船在汫州湾画出密集的弧线。
“我带一队去潮州。”余既成拍案而起,桌上茶杯里的茶叶沫子溅了陈涌波一脸。
陈涌波抹了把脸,幽幽道:“老余,你这暴脾气能不能改改?茶叶都比你稳重。”
余既成咧嘴一笑:“改不了,我这叫‘雷厉风行’,茶叶那叫‘优柔寡断’。”众人的调侃让他的左臂一阵抽搐,昨夜冲锋时被马刀削去一块皮肉还在向外渗着鲜血。
陈涌波抓住余既成渗血的左臂,从怀中掏出南洋万金油:“这是星洲陈嘉庚先生寄来的,比云南白药还金贵。”
余既成却推开药罐,扯下衣摆缠住伤口:“留着给伤员,我这把老骨头...”话音未落,陈宏生捧着止血粉冲进来,”纪大夫让我送过来的,说是不用担心伤员。
陈涌波摇头,送到纪沧海那的战士都是马上不行的,自己去看过,虽然还活着,但全部昏迷不醒。晃了晃头让自己冷静下,他袖口的血渍蹭到了地图上:“李准的援军正在路上。”他蘸着凉茶在桌面画出双歧箭头,茶水混着血珠在木纹上蜿蜒,“余丑兄率主力佯攻潮州东门,我带敢死队夜袭汕头港。”
“伯康兄,这太冒险了!”姚雨平抱着沾血的账册闯入:“水师提督的旗舰装有阿姆斯特朗主炮!”
陈涌波解下腰间短铳,将最后三颗子弹拍在桌上:“敢死队都是矿工和渔民,熟悉潮汐。”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二十余名骨干:“咱们今晚就扮成送棉被的,让清军尝尝社区送温暖的滋味。”
五月二十五寅时,义军在关帝庙后巷分兵。余既成的主力扛着抬枪向东,陈涌波的敢死队背着浸过桐油的棉被向南。
晨雾中,少年副官陈宏生突然跪倒:“司令,让我跟您去!”
陈涌波拉起他,按着他的肩膀,感受到少年剧烈的心跳:“跟着余副司令,转运好伤员。”
陈宏生眼睛发红:“司令,我能不能也去炸船?”
陈涌波叹气:“你小子,让你送伤员,你倒想送自己上天?”
陈宏生挠头:“这不是想给您长脸嘛!”
陈涌波笑骂:“脸没长,胆子倒是长了不少,服从命令,去吧。”
他转身时,瞥见少年衣襟下露出半截枪管——那是从清兵尸体上缴获的汉阳造。
余既成部抵达潮州城郊时,正午的太阳正晒得稻田泛白。城头清军的汉阳造在阳光下泛着幽蓝,枪口黑洞洞地指向旷野。余既成一声令下,义军抬枪喷出的铁砂在城墙上凿出蜂窝般的弹孔,清军的汉阳造却像死神镰刀般收割着冲锋的义军。冲在最前的矿工队长被击中,余既成越过他冲到首位跃上壕沟,刀光闪过,三名清兵捂着喉咙倒下。
“杀——!”余既成挥动着双刀,带领矿工们舞着铁镐冲上吊桥,镐尖凿进包铁木门的声音如同战鼓,却见侧翼杀出清军骑兵,马蹄声震得大地颤抖。
“保护副司令!”陈宏生大喊着扑来。余既成的双刀砍倒两匹马,却被第三匹战马的马刀划中大腿。
陈宏生猛地扑来,用瘦弱的身躯硬生生挡住劈向余既成的马刀。鲜血喷溅在黄沙上,少年却死死抱住清兵的马腿,嘶吼道:“副司令...走啊!”
余既成目眦欲裂,双刀卷起腥风,将那名骑兵连人带马劈成血雨,他正寻找下一个对手时,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胸膛。
陈涌波在汕头港外的芦苇荡里听见枪声时,正指挥敢死队将黑火药装入陶罐。他猛地起身,看见远处潮州方向腾起浓烟。“快!”他将最后一筒火药塞进陶罐,“李准的援军到了!”
敢死队的渔船刚靠近清军旗舰,就被探照灯锁定。
陈涌波咬着火绳,在探照灯扫过的瞬间纵身跃入海中。冰凉的咸水灌进鼻腔,耳边是旗舰锅炉的轰鸣。他猛地浮出水面,将燃烧的棉被甩向炮舱。
“轰——!”爆炸的气浪把他掀飞数丈,火光中,他看到无数渔民抱着火药罐跳上敌舰甲板。
剧烈的爆炸声中,旗舰的帆布燃起大火。他的耳边突然传来呼啸,一发阿姆斯特朗炮弹在附近炸开。
暮色降临,海风裹挟着硝烟和咸腥味灌进陈涌波的鼻腔,他睁开眼,发现自己半截身子泡在海水里,潮水漫过他的指尖,远处黄冈城火光冲天。
“司令,撤吧。”姚雨平搀扶着伤员走来,他的大腿中了一枪,“李准的追兵快到了。”
阵雨后的黄冈平原,空气湿重得像灌满了铅。清军总兵黄金福坐在泥泞中,马靴陷进地面,拔出来时发出“咕噜噜”的黏腻声响。他眯着眼睛盯着前方那片诡异的战场,满地弹壳反射着稀薄的阳光,却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仿佛这是一场不属于人间的战争。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