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最终落在了大殿中央,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上,那个叫纪沧海的汉人,却是意大利王国华尔兹公爵和德意志帝国莱茵公爵。
他穿着剪裁极其合体的深灰色呢绒礼服,身姿挺拔,面容年轻得过分,却有着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平静地迎上她的目光,就这么和她对视着,这种被冒犯的感觉慈禧许久没有感受到了,大概率撺掇这件事的也是此人,她忍不住的后槽牙紧了紧,差点咬晃悠了,忙移开目光。
慈溪不再看那个被异域改造过的磐石,看向了他身边站着的那个年轻姑娘,小姑娘穿着剪裁得体的深蓝色西洋裙装,外罩一件同色系的厚呢大衣,面容清秀沉静,手中提着一个样式考究的棕色皮质小药箱,安静地侍立在纪沧海侧后方半步的位置。
“纪……公爵。”慈禧缓缓开口,冰冷地叫出了纪沧海的头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气喘,显然长时间的端坐和说话对她已是负担,她的目光在纪沧海和李慕青身上扫过,带着审视。
纪沧海上前半步,右手抚胸,行了一个优雅的躬身礼,动作流畅自然,带着欧洲贵族特有的矜持:“回皇太后陛下,外臣纪沧海,觐见天颜,深感荣幸。”他的官话字正腔圆,毫无滞涩,这就是普通话一级甲等带来的优势。
“哀家听说,你刚到京师,就与袁宫保、醇亲王相谈甚欢。朱云飞此人,你也熟识?”慈禧的目光紧盯着他,试图从那张过于平静的脸上找出破绽。说话间,她似乎感到一阵眩晕,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戴着金指甲套的手指下意识地、极其隐蔽地再次按了按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李慕青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迅速评估着慈禧的面色,在厚厚宫粉下透出的灰败,眼睑的浮肿程度,眼神的浑浊度,以及那瞬间蹙眉和按压太阳穴的动作。结合之前听闻的时常头晕目眩传言,李慕青心中初步判断她极可能是严重的高血压,甚至伴有脑血管问题,在这个时代,这几乎是绝症。
“回皇太后陛下,”纪沧海的声音平稳响起,仿佛并未察觉慈禧的不适,“朱藩台,确与外臣相识多年,颇有才能,此次鄙人回国投资,也是朱藩台多次邀请。”
他懒得多解释,多说多错,保持点神秘也是好的,随即转移话题:“这位是李慕青女士,是外臣的私人医生,李女士家学渊源,精研西洋医术,尤擅内科调养,此次引荐给太后,看能否提供些帮助。”他特意点明李慕青的“医生”身份,并暗示其医术精湛。
慈禧的目光在李慕青和她手中的药箱上停留了一瞬,西洋医术?这个词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对衰老和疾病的恐惧。太医院那些老方子,对她的眩晕、头痛和日益沉重的身体似乎越来越力不从心……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更深的权谋考量压了下去,她重新聚焦于纪沧海关于朱云飞的论述。
“公爵阁下似乎很看好朱云飞啊。”慈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依你之见,此人担得起东三省总督之重任?那里可是龙潭虎穴,日俄环伺,非大才、大智、大勇者不能镇之。”她不喜外人干涉朝政,但她手下的两个得力助手都被鼓动,自己也是无奈。
纪沧海抬起头,目光坦然而坚定地迎向慈禧:“皇太后陛下明鉴万里。东三省确为多事之地,正因如此,才更需一位能聚财、能安民、能筑根基之臣。朱云飞所长,在于‘实’,开荒拓土,兴办工厂,铺设铁路,充盈府库,此乃固本培元之基。根基若稳,则兵精粮足,民心可用。至于周旋列强、整军经武,此乃朝廷庙算之责,非一地督抚可独断专行,朱云飞只需将东三省经营成一块富庶安稳之地,源源不断为朝廷输送钱粮物资,便是对抵御外侮最大的贡献。”他再次强调朱云飞的“后勤”角色,弱化其军政权力。
慈禧沉默着,手指的敲击声变得缓慢而沉重,殿内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光绪压抑的、断断续续的轻咳。浓重的倦意如同潮水般涌来,头痛似乎又加剧了。载沣和袁世凯都屏息凝神,连光绪那空洞的眼神似乎也微微抬了抬。
“根基……钱粮……”慈禧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浑浊的老眼中那丝精光终于黯淡下去,被深沉的疲惫取代。她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眼前甚至有些发花。
她强撑着,挥了挥手,声音带着明显的力竭:“嗯,朱云飞……哀家记下了。公爵阁下见识不凡,所言……确有几分道理。东三省之事,关乎国本,朝廷自会……慎重考量。”她顿了顿,气息有些不稳,“皇帝也乏了,哀家也倦了……今儿就到这儿吧。公爵阁下远来辛苦,且在京城好生歇息,若有闲暇……可让内务府安排,领略领略京华风物。”最后的客套话,已显得敷衍而匆忙。
“谢皇太后陛下、皇帝陛下。”纪沧海和李慕青再次躬身行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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