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前的广场如同被冻僵的银海。
腊月的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在汉白玉雕琢的盘龙御道上,发出呜咽般的哨音。这座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宫殿群落,在1908年岁末的肃杀里,竭力维持着它摇摇欲坠的威严。
朱云飞的马蹄铁叩击在冰冷的金砖上,清脆的声响在一片死寂中格外刺耳。
他勒住缰绳,抬头望向那三重汉白玉须弥座托起的太和殿,飞檐斗拱依旧森严,九脊十兽沉默地蹲踞在阴沉沉的夜幕下,琉璃瓦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灰翳。
几个太监正猫着腰,用枯枝扎成的小扫帚,徒劳地清扫着丹陛石雕缝隙里顽固的枯草和不久前新积的薄雪,动作透着麻木的疲惫,仿佛在清理一座巨大陵寝的碑刻。
“朱大人,这边请。”一个穿着石青色补服、品级不低的太监小跑着迎上来,脸上堆着过于刻意的恭敬笑容,眼角的皱纹却深深刻着忧虑,他是内务府派来专门接待这位手握重兵、坐镇关外的东三省总督的。
朱云飞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随从,他身上簇新的仙鹤补服和双眼孔雀花翎在寒风中纹丝不动,与周遭陈旧破败的景象形成诡异反差。
他锐利的目光扫过广场,金砖地面如上次来时一样,并没有因为登基大典而修缮,毕竟金砖的制作流程繁杂且耗资巨大,不少地方细微的龟裂缝隙里顽强地钻出几茎枯黄的衰草。远处偏殿的琉璃瓦顶,有几处明显颜色深暗,显然是新近修补过的,像一块块难看的补丁。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尘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霉味混合的气息。
太和殿内,空旷得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巨大的蟠龙金柱撑起深邃幽暗的藻井,上面彩绘的盘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御座高高在上,金漆在有限的烛光下反射着幽冷的光泽。
殿内早已布置妥当,铺设着厚厚的地毯,巨大的铜炉里焚烧着上好的檀香,试图驱散那股无处不在的陈旧气息。然而,细看之下,地毯的边角有些磨损,靠近殿门处甚至沾着几点不易察觉的泥污,几个小太监正用鸡毛掸子小心翼翼地拂拭着御座扶手上的浮尘,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朱制台安好。”醇亲王载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身着杏黄色蟒袍,站在丹陛旁侧,面容比一年前更加清癯,眼下的青黑透露出摄政以来巨大的心力交瘁。他身后站着几位军机大臣和宗室亲贵,个个面色凝重,目光闪烁,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袁世凯站在稍远的人群边缘,低眉垂目,仿佛一尊没有表情的石像,只有偶尔扫过载沣和御座的眼神,锐利如刀锋。
朱云飞抱拳行礼,姿态恭谨,声音却沉稳有力:“王爷辛苦,臣奉旨入京,恭贺新帝登基,见证我朝新元肇启。”他刻意强调了“见证”二字。
载沣疲惫地点点头,目光掠过朱云飞腰间悬挂的配枪,眼神复杂,“制台远来辛苦,关外…可还安稳?”他低声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
“王爷放心,”朱云飞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位竖起耳朵的宗室耳中,“东三省乃我朝龙兴之地,亦是京畿屏藩,臣与麾下将士,必恪守臣节,保境安民,使关外如铁桶一般。外寇但有觊觎之心,必叫其头破血流!至于关内诸事……”
他微微一顿,目光坦然地迎上载沣和其他几位重臣探询的眼神,“臣乃疆臣,只知守土戍边,于庙堂枢机,不敢置喙,亦不便置喙。东三省一应政务、军务,自当竭尽全力,为朝廷、为天下守好这北门锁钥、粮秣后方,此乃臣之本分。”
这番话,既是表态,更是划界,清晰地将东三省定位为屏藩和后方,明确表达了不干涉中枢朝政的立场。
载沣的神情有一丝的复杂,朱云飞源源不断提供的武器和输送的训练有素的禁军,解决了他很多的顾虑,自己把他当做亲密的合作伙伴,但是民族的差异让他又抱有些许疏离,可能是朱云飞也感受到了,自从帮助自己稳定了朝局后便抽身世外,若不是自己邀请,可能都不会来参加登基大典。
他紧绷的肩线似乎微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身后的几位老亲王也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有疑虑,但更多的是暂时松了一口气。
袁世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拢在袖中的手指,似乎轻轻捻动了一下。
寅时正,也就是凌晨四点,紫禁城在墨汁般浓稠的黑暗中苏醒,却非自然醒来,而是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张感强行拽出沉睡。
各处宫门次第洞开,沉重的门轴发出悠长而痛苦的呻吟,仿佛这座衰老的宫城不堪重负的骨骼在摩擦。
一队队盔甲鲜明的侍卫,如同从阴影中复活的兵马俑,踏着整齐划一却又沉重无比的步伐,从神武门、东华门、西华门涌入,迅速而沉默地占据每一条通往太和殿的甬道、每一座宫门的要害。他们手中的长枪在微弱的灯笼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寒芒,枪尖刺破寒夜,空气被金属的冰冷气息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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