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镜北道的夜,是凝固的墨。
临时营地里,成片的篝火在狂风中顽强的燃烧,跳跃的火焰将飘落的雪花映成纷乱的金屑,也照亮了集结在营地中央的两千张面孔,那是即将交接作战任务的黑龙军战士。
老兵们像一尊尊从冻土里刨出来的雕塑,身上的“雪影”伪装服早已看不出本色,硝烟、冻土、干涸发黑的血渍以及油脂污垢,在上面凝结成一块块独特的、无法复制的“迷彩”。火光跳跃,在他们粗糙、布满冻疮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也照亮了他们腰间、胸前那些在寒风中微微晃动的“勋章”,一枚枚擦拭得锃亮、底部刻着细小编号的黄铜弹壳。
他们见过孙晓刻着数字的弹壳,知道那些弹壳背后的故事,纷纷效仿,每一枚冰冷的金属,都代表一个被终结的亡魂。
新兵们则好奇的看着数月前还一起在齐齐哈尔训练的同伴,几个月的战训已经让他们认不出对方了,这种熟悉的陌生感让他们有了一丝疑惑。
“所有老兵,立正!”
清脆而冰冷地口令声撕裂了风声,一千名在雪原上如同幽灵般收割了无数性命的猎手,瞬间绷直了钢铁般的脊梁,磨损严重的军靴后跟碰撞在一起,发出的不是杂乱声响,而是沉重、统一得令人心悸的一声闷响。
他们布满厚茧、骨节粗大的手指紧贴裤缝,所有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投向弹药箱垒成的简易高台。那里,纪沧海的身影在篝火与黑暗的交界处矗立,夜风卷动着他身后那件黑色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像一面招展的死神旌旗。
旁边的新兵也忙起身站的笔直,只是他们的眼神与老兵相比,多了一丝纯真和稚嫩,两拨人有着同样的年龄却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气质。
“兄弟们,”纪沧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如同淬火后最锋利的军刀,轻易地切开了呼啸的风雪,清晰地烙印在每个人的耳膜上,“你们的战训期,结束了。”
人群猛地一窒!压抑的骚动如同暗流在坚冰下涌动。
站在最前排的孙大雷,这个脸上结满了冻疮的狙击手,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沉甸甸地挂着二十三枚弹壳,每一枚都冰冷刺骨,每一枚都终结了一只鬼子的罪恶生命。他身旁,如同铁塔般的工兵爆破专家张猛,死死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咔吧”的轻响,手背上那道深可见骨、被弹片犁开的狰狞疤痕,在跳跃的火光下仿佛一条苏醒的蜈蚣,扭动着骇人的光泽。
“报告!”一个身影猛地跨出队列,是冷枪小组的赵四,他的声音像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皮,“长官!第三冷枪小组请求延长作战期限!我们刚摸清第十八师团指挥部那帮龟孙子的活动规律!他们每天早上八点整,准时派一个参谋小队出来溜达,沿着三号公路那片桦树林,雷打不动!路线、人数、间隔时间都摸透了!这节骨眼上撤?煮熟的鸭子都能飞了!太他娘的可惜了!”
“是啊长官!”工兵连长赵德顺挤到赵四身边,激动地挥舞着他那把铲刃都崩了口的宝贝工兵铲,铲柄上密密麻麻刻着正字,“我们连埋下的‘跳跳舞’才响了不到一半!地底下还睡着几百颗等着开荤的‘铁西瓜’呢!至少……至少让我们看着剩下的雷爆了再走也不迟啊!不然兄弟们觉都睡不踏实!”
纪沧海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些身经百战,眼神杀气腾腾的老兵,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们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不甘和深藏的骄傲。
这些战士,早已将这片酷寒的雪原变成了吞噬鬼子的无间炼狱,他们的战果记录方式,本身就是一部血腥而独特的战地史诗。
有人用刺刀在枪托上刻下密密麻麻的正字;有人专门收集鬼子尉官以上指挥刀的护手菊纹;有人用缴获的精致怀表记录狙杀时间……
“战训计划,不容更改。”纪沧海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最终裁决意味,然而,他那线条冷硬的嘴角,却极其罕见地向上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意冰冷,却又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玩味,“你们,早已超额完成了你们的使命。知道东京鬼子大本营的绝密电文里,给你们的称呼是什么吗?”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一张张屏息凝神的面孔,清晰地吐出四个字:“‘雪原恶鬼’。”
他向前一步,黑色的军靴踩在弹药箱边缘,发出沉闷的声响:“现在,该让这些在后方训练场嗷嗷叫的菜鸟们,真正见识一下,什么是‘真实的战争’了。”他的目光投向营地里那些同样肃立、眼神中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新兵,“给你们最后这一夜,好好带带他们。”
老兵们互相交换着眼神,不甘如同冰层下的暗流,却又被一种更深沉的、属于征服者的骄傲所覆盖。孙大雷猛地摘下自己那具沾满油污和霜痕、镜片边缘甚至带着细微裂纹的狙击镜,转身,郑重其事地塞进身后一个名叫李小虎、眼神还有些蠢萌的新兵手里,他的手明显颤抖了一下。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