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是从后半夜开始发疯的。
长江中游的天像是被谁捅穿了底,墨汁般的乌云沉甸甸压着四野,从远处看去,雨水不是落下,而是天河倒灌般倾泻,砸在泥地上噗噗作响,溅起浑浊的水花。
远处河道传来沉闷的呜咽,那是河水在迅速膨胀、咆哮,酝酿着灭顶之灾。
天刚蒙蒙亮,官道已被泡得稀烂,一队沉默的人马冲破雨幕疾驰而来,马蹄踏在泥浆里,发出沉重的噗嗤声。
当先两骑,正是宋子健与谭荣堂,宋子健身上一件半旧的靛蓝箭袖已被雨水浸透成深黑,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肩臂硬朗的线条,水珠顺着他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滚落。
他嘴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目光穿透层层雨帘,死死钉在远处低洼处赵家洼那片黑压压的屋顶上。
谭荣堂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啐了一口:“日他姥姥个腿的!这雨再这么下,神仙来了也白搭!赵家洼那群死孩子,再不挪窝,全得喂王八!”
宋子健没吭声,只是猛地一夹马腹,坐骑嘶鸣一声,加速冲向那片在风雨飘摇中显得格外脆弱的村落。
两千名黑龙军士兵紧随其后,清一色的玄色短打,外罩油布蓑衣,腰间牛皮武装带上整齐地别着德制驳壳枪枪套,沉默得像一群在雨中移动的铁碑。
没有长枪大炮的张扬,只有腰间枪套里露出的冰冷握把和身上那股子经历过血火淬炼的沉凝煞气,在滂沱大雨中无声地弥漫开来。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晃,树下挤满了人,男女老少,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脸上刻着常年劳作的沟壑和此刻深入骨髓的恐惧与麻木,浑浊的雨水顺着他们枯草般的头发往下淌,浸透了单薄的衣衫。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被搀扶着,站在最前面,浑浊的眼睛望着疾驰而来的军马,只有惊恐,没有信任。
“吁——!”
宋子健勒住马,高大的战马不安地刨着泥水,他翻身下马,溅起的泥点甩到最前排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裤腿上,那妇人瑟缩了一下,把孩子抱得更紧。
“乡亲们!”宋子健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哗哗的雨声,“上游堤坝眼瞅着扛不住了!大水说话就到!都别愣着了,收拾点紧要东西,跟着我们的人,马上撤!往东边高地走!不愿意留在这的也可以跟着我们去东三省,那儿地广人稀,去了那边,有地种,有屋住,黑龙军管你们活路!”
他话音刚落,人群里就炸开了锅。
“走?往哪儿走啊?祖坟都在这儿埋着呢!”一个干瘦的老头捶着胸口,声音嘶哑,满是皱纹的脸因激动而扭曲,“走了,祖宗在地下都不安生!”
“官爷,您行行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颤巍巍地往前挪了两步,几乎要跪下去,被旁边的士兵眼疾手快地架住,“咱庄稼人,离了这地,离了这窝,那就是没根的浮萍啊!大水…大水兴许冲不到咱这儿呢?往年也有大雨,不都挺过来了么?”
“是啊是啊,”人群嗡嗡地附和起来,恐惧被一种更深的、对未知迁徙的茫然和根深蒂固的守土执念压倒。
“房子塌了还能再盖,地淹了…地淹了水退了还能接着种啊!”
“水淹过的地,庄稼还长得好呢!”
“官爷,您看看这天,雨这么大,拖家带口的怎么走?孩子淋病了咋办?”一个抱着婴孩的汉子愁眉苦脸。
谭荣堂的火爆脾气腾地就上来了,他一步跨到人群前,蒲扇般的大手一挥,雨水被他甩出一道扇形:“挺过来?放他娘的屁!老子刚从上游下来!那水头都他妈快赶上城墙高了!还搁这儿做白日梦呢?等水冲到你脸前边,哭都找不着调!命都没了,还管个逑的祖坟?东三省咋了?饿不死你们!黑龙军说话算话!”
他声如洪钟,震得人耳朵嗡嗡响,可这雷霆之怒,砸在麻木和固执的坚冰上,只换来一阵畏缩的沉默和更加瑟缩的眼神,几个老者嘴唇哆嗦着,浑浊的目光越过谭荣堂,望向村子深处那座小小的龙王庙,仿佛那是唯一的指望。
宋子健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像淬了冰的刀锋,他不再看那些哀求、麻木、固执的脸,目光扫过人群后面几个探头探脑、眼神闪烁的精壮汉子,那是村里有名的几个泼皮无赖,平日里偷鸡摸狗、横行乡里,此刻也混在人群里,脸上带着事不关己的看热闹神情,甚至还有一丝幸灾乐祸。
“执行方案B,早就说了,劝不是我的风格。”宋子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身后肃立的黑龙军士兵耳中,“堂堂,我带走200人,剩下的你分队去其他村,好生劝劝那些个富家大户!”
他一扯缰绳,调转马头,不再理会身后瞬间爆发的更大声的哀求、哭喊和咒骂,连着5个村子都是这德行,他已经懒得好言细语了,驾的一声,冲入更加密集的雨幕中,方向直指赵家洼几里地外的镇子。
谭荣堂狠狠瞪了那群顽固的村民一眼,骂了句“一群榆木疙瘩”,转身带人冲入村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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