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抓住这个!”阿爸在震耳欲聋的风浪声中狂吼,把一段沉重的浮木推到阿珍手边,那是他们平时晾晒渔网的旧木桩,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阿珍,眼神里有风暴般的恐惧,更有一种决绝的托付,“抱紧!带阿妹……”
话音未落,头顶猛地传来一声刺穿耳膜的炸响!
“咔嚓——轰!!!”
那根支撑着破旧船帆、比阿爸大腿还粗的桅杆,在狂风持续的撞击下,终于彻底断裂!巨大的、沉重的、带着帆索的桅杆如同垂死的巨物,裹挟着毁灭性的力量,朝着他们所在的船尾狠狠倒砸下来!
时间仿佛凝固,倒下的桅杆投下死亡的阴影,阿爸脸上最后的表情,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要将所有生的希望推离毁灭中心的执拗!在桅杆砸落的瞬间,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不顾一切地将阿珍朝着浮木的方向猛地一推!同时,他整个人转身就朝船舱里、朝着蜷缩在角落的阿妹扑去!
“阿爸——!”阿珍的嘶喊被狂风吞没。
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抛飞,重重撞在冰冷粗糙的浮木上,震得眼前发黑。几乎就在阿珍抱住浮木的同一瞬间,身后传来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
是桅杆砸落的声音?花艇崩解的声音?还是……阿爸和阿妹被吞噬的声音?
冰冷、浑浊、带着浓烈腥臭和泥沙的江水,如同无数只贪婪的手,从四面八方猛地灌入阿珍的口鼻!咸涩刺痛,瞬间夺走了呼吸。
眼前是翻滚的、黄褐色的浑浊世界,耳朵里灌满了江水的轰鸣和风暴的咆哮,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裹挟着,旋转着,沉向无底的深渊,绝望如同冰冷的江水,浸透骨髓。
在意识被黑暗彻底吞噬前的最后一瞬,透过剧烈晃动的、浑浊的水幕,在翻腾的浪峰间隙,阿珍模糊地看到了一点异样的景象,江对岸,沙面租界,几栋坚固的西式楼房在风雨中矗立。
其中一栋高耸钟楼的顶端,一座巨大的西洋钟,它的指针,在昏天黑地的狂澜之中,竟依然清晰可见,冰冷地、精确地、自顾自地移动着,那一点格格不入的、漠然的亮色,狠狠地烙在了阿珍濒临熄灭的意识里。
……黑暗。
无边的黑暗和冰冷的窒息包裹着阿珍,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冰冷的触觉刺破了黑暗,阿珍沉重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一条缝,视线模糊,只看到晃动的、浑浊的黄褐色,还有无数细小的气泡上升、破裂,刺骨的寒冷包裹全身,四肢百骸像是被无数冰冷的针反复扎刺,又沉又痛。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火辣辣的疼,阿珍喉咙里全是泥沙的颗粒感和浓重的血腥气,身体像一截朽木,只能随着水流无力地起伏、旋转。
阿珍意识如同漂浮的油花,聚散不定,一个念头劈开混沌:阿爸!阿妹!
这念头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冰冷的江水再次涌入阿珍喉咙,求生的本能像最后一星火苗燃起,阿珍的手指下意识抠抓,指尖触到了粗糙的木纹,是那块浮木!它还在!
求生的欲望注入一丝力气,阿珍死死抱紧那根救命的浮木,任凭身体被激流裹挟、被浪头抛掷,不敢放松,狂风依旧在头顶嘶吼,冰冷的雨点密集地砸在头上、脸上、身上。
每一次浪头打来,阿珍的身体都被按入水中,窒息感扼紧咽喉,每一次被托起,才能贪婪地吸进一口混杂雨水和腥气的空气。
浑浊的江面上,如同地狱的浮屠场,破碎的船板、断裂的桅杆、散落的货物、漂浮的箩筐……各种残骸在翻滚的浊浪中沉浮、碰撞,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那些在水中挣扎的人影!
有的绝望地扑腾,嘶喊瞬间被吞没,有的无力漂浮,有的……已经不再动弹,面孔肿胀发白……触目所及,还有被连根拔起的树木,甚至……被洪水卷来的猪、羊的尸体,肿胀发臭,与人的残骸混杂……
一幅末日的图景。冰冷,绝望。
一个巨大的浪头将阿珍高高抛起,在浪峰短暂停留的瞬间,视野开阔了些,浑浊的江面如同煮沸的巨锅。就在离阿珍几十尺外,一个深色的、挣扎的人影在浊浪中沉浮,那身影……那熟悉的、洗得发白的靛蓝粗布短褂!是阿爸!
“阿爸——!”阿珍用尽力气嘶吼,声音被狂风撕扯得微弱。
他似乎听到了,挣扎着转过头,浑浊的水流中,那张被江水泡得发白、刻满风霜的脸上,那双熟悉的眼睛里,没有看到阿珍的狂喜,只有一种……巨大的惊恐和绝望!他的目光死死盯在阿珍的身后,嘴巴徒劳地开合着,像是在发出无声的、撕心裂肺的警告!
一股寒意窜上头顶!阿珍下意识地顺着他目光回头——
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破碎船板、断裂梁柱、纠缠绳索和杂物组成的漂浮物集群,正被一股强大的暗流推动着,无声而迅猛地朝阿珍所在的方位碾压过来!它像一头沉默的、由死亡碎片构成的巨兽,在浊浪中投下恐怖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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