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咸涩的风,卷着旧金山湾特有的、混杂着煤烟与海藻的气息,扑在冯如脸上。他刚结束一场筋疲力尽的试飞,额发被汗水粘在眉骨,手指缝里还嵌着修理“冯如一号”时沾上的黑腻机油。
工棚简陋的木桌上,静静躺着一封来自遥远东方的信函,信封是厚实的西洋道林纸,封口处压着一枚陌生的火漆印,不是清廷惯用的龙纹,而是一柄古朴的剑,缠绕着某种奇异藤蔓的图案。
“东三省总督……朱云飞?”冯如眉头紧锁,低声念出信封上那行力透纸背的汉字落款,他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印象里的东三省,是铁蹄与风雪之地,是报纸上日俄争锋的角斗场,何时有了这样一位总督?更令他心头一跳的,是信封左下角一行小字标注的日期——赫然是他今日成功试飞“冯如一号”的确切日子!这绝非巧合。
他带着满腹疑窦拆开信封,信纸同样考究,字迹却非毛笔,而是某种硬笔写就,字体简化:
“冯如先生台鉴:惊闻先生于己酉年冬月廿二日驾‘冯如一号’翱翔于旧金山湾,首创华人之举,壮我国魂,云飞万里之外,亦感佩莫名!今神州板荡,强邻环伺,尤以制空之权,关乎国运存续。先生大才,岂忍埋没异域?东三省虽僻处关外,然志在自强,特辟航空一业,虚席以待先生。随信奉上微薄程仪,聊表寸心,万望先生念及桑梓之情,速归故国,共襄盛举。临书翘企,立候佳音。朱云飞顿首。”
措辞恳切,气度不凡,但真正让冯如瞳孔骤然收缩、呼吸瞬间停滞的,是信笺中滑落的那张薄薄的纸片。
一张美华银行的本票。
上面的数字,像一道无声的霹雳,狠狠砸进他的眼底。那不是“微薄程仪”,那是一个足以买下他租住的整个街区、甚至能轻松盘下旧金山数家大型机械厂的巨额天文数字!阳光透过工棚的缝隙,斑驳地落在那串冰冷的数字上,灼烧着他的视线,冯如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工棚外海浪的喧嚣、工友们调试机器的嘈杂,瞬间被抽离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
“东三省……朱云飞……”他喃喃自语,目光死死锁在那张本票上,一个从未踏足美国的华夏东北的总督,如何能对他的试飞日期了如指掌?又为何肯为一个素未谋面的“飞行痴人”掷下如此重金?是陷阱?是招揽?还是一个他无法想象的巨大旋涡的开端?无数疑问如同太平洋深海的暗流,在他脑海中汹涌翻腾。
然而,那串数字背后所代表的、足以支撑他毕生航空梦想的庞大资源,像一块拥有魔力的磁石,牢牢吸附着他那颗因飞行而滚烫的心。旧金山冰冷的冬雨敲打着工棚的油毡顶棚,冯如站在简陋的绘图板前,目光却穿透了潮湿阴冷的空气,仿佛看到了遥远的东方,一片被冰雪覆盖却又孕育着未知生机的黑土地。
一个多月后的满洲里车站月台,冯如裹紧了身上半旧的厚呢大衣,呵出的白气瞬间在胡茬上凝成细小的冰晶。他身后,几个沉重的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搬运下来,里面是他视若生命的“冯如一号”散件、图纸、笔记和所有能带走的简陋工具,同行的几位助手也冻得脸色发青,眼神里却充满了对未知前程的期待与忐忑。
“冯先生,这边请!总督府的车等着呢!”一个穿着崭新灰色棉制服、帽徽是同样古朴剑藤图案的年轻人快步迎上,操着略带东北口音的官话,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冯如在美国华工身上从未见过的精干气息。
几辆电视中见过的美国富豪或知名影星乘坐的白虎·威猛已停在站外,这些线条刚硬、底盘极高的越野车,粗犷的引擎盖上喷涂着醒目的四象汽车厂图案,这才印证了冯如在美国听说的小道消息,白虎是齐齐哈尔四象汽车厂的拳头产品。
车门打开,一股暖流和淡淡的机油味扑面而来,冯如和助手们钻进车厢,厚厚的帆布车帘隔绝了车外的酷寒。
汽车引擎低沉地咆哮起来,驶离车站,一头扎进辽阔无垠的东北雪原,车窗外,是冯如从未想象过的景象,平整宽阔的黑色公路如同巨蟒,在茫茫白雪中向前方无尽延伸,巨大的载重卡车轰鸣着往来穿梭,车身上印着“四象汽车厂”、“玄武·守望者”的字样,拉载着成堆的钢锭、原木或覆盖油布的神秘货物。
远处地平线上,巨大的烟囱群如同钢铁森林般耸立,喷吐着滚滚白烟,却又与他印象中的美国工业区不同,并没有灰蒙蒙、雾蒙蒙的情况发生,蓝色的天幕下勾勒出工业怪兽般粗犷的剪影,显得异常不和谐。
更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厂房轮廓,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却依然能感受到其内蕴藏的磅礴力量。
冯如的脸紧紧贴在冰冷的车窗上,贪婪地吸收着车外这幅巨大而陌生的工业图卷,这哪里是报纸上描述的、被日俄轮番蹂躏的贫瘠关外?这分明是一个正在隆隆运转的钢铁巨兽!一种混合着震撼、激动与强烈不安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助手们更是看得目瞪口呆,低声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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