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健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压缩饼干,塞到阿嬷手里。阿嬷愣住了,看着这从未见过的“硬粮”,又看看眼前这两个陌生人,突然跪下就要磕头,被谭荣堂一把扶住,宋子健只觉得胸口堵得慌,那把沉甸甸的M60似乎更重了。
离开压抑的渔村,两人在嬷嬷介绍的当地一名叫阿勇的赛夏族青年接应下,开始向阿里山深处进发。阿勇沉默寡言,身手敏捷,对山林了如指掌,但他的眼神深处,燃烧着和海边老阿嬷一样的悲愤。
越往山里走,空气本应越清新,但一种异样的气氛却越来越浓,起初是隐约的、有节奏的“轰隆…轰隆…”声,像是大地在沉重地喘息,渐渐地,这声音变得清晰、刺耳,伴随着尖锐的金属摩擦声和树木倾倒时发出的、令人心碎的“嘎吱——轰隆!”巨响。
“是小日子人的蒸汽锯!”阿勇咬着牙,指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中满是痛楚。
他带着宋子健二人登上一个隐蔽的高坡,眼前的景象让宋子健和谭荣堂倒吸一口凉气,瞬间理解了阿勇眼中的痛。
曾经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原始雨林,此刻像被巨大的剃刀粗暴地剃过,目光所及,是一片令人窒息的狼藉。
巨大的、散发着新鲜树脂香气的树桩如同大地的伤疤,密密麻麻地矗立着,有些树桩的直径甚至超过两米,无声地诉说着它们曾经是怎样的参天巨木。被剥去树皮的粗壮原木像巨兽的骸骨,横七竖八地堆叠在山坡上、溪谷边,等待着被拖走。
裸露的红土被雨水冲刷出道道沟壑,像流淌的血泪,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木材清香、机油味和一种…树木被强行肢解后的死亡气息。
一条丑陋的、用碎石和泥土简单夯实的简易公路,像一条恶毒的蜈蚣,蜿蜒着撕裂了森林的肌体,延伸向远方。公路上,有穿着破烂、眼神麻木的苦力。看服饰,有汉人,也有被强征的原住民,在监工的皮鞭和呵斥下,吃力地用粗绳拖曳着巨大的原木。蒸汽驱动的卷扬机嘶吼着,喷吐着黑烟,穿着土黄色军服的日本兵挎着枪,在四周警戒,眼神冷漠而傲慢。
“那里,”阿勇指向更远处一片雾气缭绕的山谷,声音带着哽咽,“以前是巴卡社的猎场,有千年的大红桧,是祖灵栖息的地方……现在……全没了……被运到小日子去了……他们说……要建什么神社宫殿……”他指向那些苦力中几个特别瘦小、动作迟缓的身影,“那是我们族里的少年……不听话的,会被打,会被关进水牢……”
谭荣堂默默地操作着微型侦察无人机,镜头捕捉着伐木场的细节,监工挥舞的皮鞭、鬼子兵枪托的砸击、苦力们背上深可见骨的血痕、以及他们眼中那令人心碎的麻木与绝望。
宋子健则死死盯着那些巨大的树桩,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边粗糙的树干,仿佛要将那份愤怒刻进去,他背上的M60,隔着油布仿佛也在微微发烫。
谭荣堂按住了他抓向M60的手,“不急在这一时,菲姐让我们转一圈,不直接空降过去,就是让我们看的。”
在阿勇的带领下,他们避开伐木场和巡逻路线,继续向更深、更隐秘的起义军营地跋涉。路变得更加崎岖难行,原始的藤蔓和盘根错节的树根是唯一的路径,就在穿越一片茂密樟树林时,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气味飘了过来。
是血腥味,混合着焦糊和腐烂的气息,浓重得化不开。
三人立刻警惕地伏低身体,阿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前面……是……是塔罗湾社的旧地……”
小心翼翼地拨开一人高的蕨类植物,眼前的景象让身经百战的宋子健和谭荣堂都感到一阵寒意。
那是一片被烧成白地的废墟,焦黑的木梁扭曲着指向天空,残破的土墙孤零零地矗立着,上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弹孔,几根烧了一半的图腾柱凄凉地歪倒着。没有完整的房屋,只有满地破碎的瓦砾、陶片和…散落其间的森森白骨,几只漆黑的乌鸦在废墟上聒噪地跳跃着,啄食着某些难以辨认的残余。
血腥味和尸臭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虽然已时隔可能数月,但那股深入泥土的死亡气息依旧浓烈得刺鼻。在几处倒塌的墙基下,甚至还能看到被野兽拖拽出的、半掩在灰烬中的细小骸骨,那是孩童的。
阿勇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抵着冰冷的焦土,肩膀剧烈地颤抖,压抑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这是去年……去年秋天……小日子人的讨伐队……他们说塔罗湾社藏了‘土匪’……不肯交出人头……就……就……”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用拳头狠狠捶打着地面。
宋子健铁青着脸,走到废墟中央,他蹲下身,捡起一块焦黑的木片,下面压着半截锈迹斑斑的小日子制式刺刀。他的目光扫过那些弹孔,扫过地上残留的、已经发黑的大片深褐色痕迹,最后落在一棵未被完全烧毁的大树树干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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