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清晨,光线迟疑地渗过窗帘,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一种不同于工作日的宁静,弥漫在小小的家里。
红梅习惯性地早早醒来,却闻到一股熟悉的食物香气从厨房飘来。
她披衣起来,推开厨房门,愣住了。
英子正站在灶台前,围着那条旧格子围裙,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却已显结实的小臂。锅里咕嘟着绿豆圆子汤,她正麻利地切着翠绿的蒜苗,侧脸在晨曦和水汽中显得格外柔和专注。
她的个子确实窜得很快,已经赶上红梅一头了,身形不再是女孩的单薄,隐约有了少女的窈窕轮廓。
头发简单扎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颈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英子?”红梅有些诧异,“今天周末,怎么起这么早?不多睡会儿?”
英子回头,脸上带着被热气熏出的红晕,眼睛亮晶晶的:“妈你醒啦?没事,平时你上班够累的了,我来做。”她手下没停,将蒜苗撒进锅里,又抓了一把粉丝放进去,“绿豆圆子是你之前炸好的,我热了热,马上就好。”
红梅靠在门框上,看着女儿忙碌的背影。那个小时候需要踮着脚才能扒着灶台看她做饭的小不点,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动作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熟练了?
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猛地攫住了红梅。那情绪里有无尽的欣慰,女儿终于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心疼人了。可那欣慰底下,又翻涌着无法言说的酸楚和失落——她宁愿女儿永远别长大,永远是她身后那个摔了跤会哭、吃到糖会笑、需要她时时呵护的小小姑娘。
父母对子女的爱,是一场注定指向分离的深情守望。你盼她羽翼丰满,又怕她飞得太远;你教她世事洞明,又愿她永葆天真。这其中的矛盾与酸楚,唯有时间这位冷酷的法官,才能做出最终的判决。
母亲的心,就是这样被撕扯着的。一边是盼着她远走高飞的骄傲,一边是怕她不再需要自己的恐慌。
她走过去,从背后轻轻抱住英子,把脸贴在女儿温热的后背上。英子的身体微微一顿,随即放松下来,轻声问:“妈,怎么了?”
“没什么,”红梅的声音有点闷,“就是觉得……我闺女真好。”她把那点突如其来的泪意狠狠压回去,“真快啊,都成大姑娘了,都比妈高了。”
英子不好意思地笑了:“快洗手吃饭吧,汤好了。”
餐桌上,绿豆圆子汤热气腾腾,英子还淋了点自家做的油炸辣椒油,红艳诱人。红梅吃着女儿做的早饭,觉得这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
吃完饭,红梅收拾碗筷,英子抢过去:“我来洗,妈你快去上班,别迟到了。”
红梅的手搭在门把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英子正去够碗柜最上层的那只碗,晨光照在她努力伸展的、逐渐褪去孩童圆润的胳膊上。
孩子要长大,母亲就得学会放手。这道理谁都懂,可心它不听话。” 红梅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那光线刺穿了某个柔软的地方。她轻轻带上门,把一声叹息关在了屋里。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在院门口喊了张姐,两人一起踩着厚厚的积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公交站走去。
“英子真是越来越懂事了,”张姐呵着白气,语气里满是羡慕,“不像我们家那两个讨债鬼,放假回来就知道睡懒觉。”
红梅笑了笑,心里那点酸涩又泛上来:“孩子嘛,长大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她岔开话题,“刘哥……最近好点没?”
张姐脸上的笑意淡了,叹了口气:“还能咋样?心里那口气顺不过来,天天咳,看着就愁人。”
“别急,慢慢来,日子总得过下去。”红梅安慰她,也像安慰自己,“厂里虽然难,但只要还在开工,就总有办法。咱们互相帮衬着,没有过不去的坎。”
红梅没再说什么,只是挨着张姐走得更近了些,两人的胳膊时不时在厚重的棉袄下碰一下。泥泞路上的搭把手,寒风里的并肩走,这就是她们的友谊。
公交车上依旧拥挤,乘客的闲聊里多了许多担忧。这个说哪个厂又关门了,那个说车间可能要裁人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看不见的恐慌,比车窗外的寒气更刺骨。
张姐碰了碰红梅的胳膊,压低声音:“你家常松……走了快俩月了吧?这眼看要过年了,还没信儿?往常不会这么久没电话吧?”
红梅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戳中了最隐秘的担忧。她强自镇定地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海上跑船,哪能那么准点?兴许是到的地方没信号吧。”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有点飘忽。
家里,英子利索地洗完碗,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决定来个大扫除。
她挽起袖子,先把家具擦得锃亮,又把地板拖了好几遍,连窗户玻璃都擦得透亮。最后换上新洗的床单被套,整个屋子焕然一新,弥漫着洗衣粉和冰雪的清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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