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的赵云仍立于高台之上,身前摊开的五县舆图已被指尖划出数道深痕。
风拂动他肩头银甲,却吹不散眉宇间那层沉静如渊的思虑。
昨日一战,退的是严纲,破的却是旧秩序的桎梏。
但赵云清楚,武力可慑敌锋,却难固根基。
公孙瓒不会善罢甘休,朝廷律令虽衰,地方羁縻仍在,若无自立之基,今日所得,明日便可能尽付东流。
“乱世将启,黄巾不过序幕。”他低声自语,目光落在地图上那几条断裂的山道,“城池各自为战,则如指掌分立,一击即溃。唯有脉络贯通,才能气血充盈,生生不息。”
鼓声三响,五县父老陆续入列。
有白发苍苍的老农,有乡绅富户,也有带着伤痕的流民代表。
他们望着台上那个年轻得近乎突兀的身影,眼神中混杂着敬畏、感激与一丝难以掩饰的怀疑。
赵云没有寒暄,抬手一指舆图中央:“我要在三个月内,修通常山至灵寿、行唐、井陉、南行唐五县驿道,设烽燧十座,建仓廪三处——此谓‘三通’:通路、通讯、通粮。”
话音未落,台下已是一片哗然。
“百里山路,穿岭越涧,这如何修得?”
“莫说人力,便是铁锹木车也不够!”
“怕不是要征役万人?百姓岂能承受?”
赵安站在侧旁,面露难色,低声道:“子龙,工程浩大,钱粮何来?库中存粮仅够守城三月,若再耗于工事……”
赵云转头看他,眸光如刃,却又含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钱粮不在库中,在人心。”他声音不高,却压下了所有嘈杂。
随即,他下令开启缴获的黄巾粮仓——那是昨夜清点出的三千石粟米、五百斛豆麦,原可作军资囤积,换取兵甲器械。
但他命人尽数搬出,在城南设棚施粥,粥浓米实,不限人数。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的告示:凡参与修路者,每日供饭两餐,完工后授田半顷,愿从军者优先编伍。
消息传开,流民蜂拥而至。
那些曾在战火中失地丧亲之人,第一次看到活路的影子。
裴元绍领命整编降卒,杜远当众跪地叩首:“我等曾为贼寇,蒙将军不杀之恩,今愿以劳赎罪!”三百余名黄巾旧部编为“工役营”,自带锄镐,清晨即赴荒道。
而最震动人心的,是赵云本人。
天未亮,他已换下铠甲,着粗布短褐,手持铁锹,立于第一条开工的南岭断道之上。
周仓劝他不必如此,他只淡淡一句:“他们看的是我在不在。”
于是,世人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位昨夜枪挑武师、威震北疆的少年将军,竟亲自掘土开渠,肩挑碎石。
他的动作并不花哨,却极有效率——每一锹都避软土,每一步勘测都精准异常。
原来他正以前世地质学知识判别地脉走势:何处易塌方,何处需夯基,何处应挖排水暗沟,皆有章法。
他还命人用石灰标出等高线,教民夫依线施工,效率倍增。
七日之间,百里荒道初现雏形。
沿途村落见官府不征丁、不夺粮,反助以工具饭食,纷纷自发投工。
孩童送水,老人烧炭,妇人缝补衣履,竟成一股民心所向之势。
更有人发现,沿途路口已立起青石碑——碑文简洁有力:“此路由赵将军督建,为民所通。”下刻里程与方向,字迹刚劲如枪出鞘。
百姓口耳相传:“赵将军不仅救命,还铺活路。”
周仓蹲在路边啃着干饼,望着热火朝天的工地,终于忍不住问:“将军何必亲力亲为?派个工匠头领便是,您坐镇中枢,号令四方岂不更显威仪?”
赵云停下手中的锹,抹去额上汗水,望向远方连绵的群山。
“威仪是别人给的虚名,信义才是自己筑的城墙。”他缓缓道,“令可驱人,信能聚人。今日我站在这里,他们才相信这条路真会通到家门口。若我不在,哪怕千金悬赏,也只是一纸空文。”
他顿了顿,目光深远:“将来我们要走的,不止是脚下的路。”
就在此时,裴元绍快步奔来,神色凝重,手中紧握一封密报。
“将军,严纲虽退,但幽州已有密令传下……”他压低声音,欲言又止。
赵云闻言,只是轻轻点头,仿佛早有所料。
他转身走向临时军帐,掀帘而入,从案底取出一物——那是一套铜铸模具,纹饰古朴,边缘尚带血锈。
正是从张宝残部缴获的黄巾铸币范模。
阳光透过帐缝,落在那冰冷的铜面上,映出一行模糊铭文: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赵云指尖轻抚其上,唇角微扬,无声一笑。
风,又起了。
晨雾如纱,缭绕在尚未完工的南岭道上。
铁器撞击山岩的声响自破晓起便未曾停歇,仿佛大地的心跳,沉重而坚定。
赵云立于一处新开凿的隘口前,粗布短褐已沾满泥尘,袖口撕裂处露出结实的小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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