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常山兵工坊内却灯火通明。
三十名铁匠肃立炉前,火光映照着他们沟壑纵横的脸庞。
新砌的三座反射炉吐出灼热气流,烟囱在风中低吼,仿佛巨兽初醒的呼吸。
空气中弥漫着铁腥与焦炭的气息,混着沙土模具的干燥味道,凝成一股属于新生工业的脉动。
赵云立于中央,一袭素袍未披甲胄,手中却握着一杆刚刚出炉的长枪。
枪身笔直,寒芒流转,三棱锥形枪头在火光下泛着冷冽的青光。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穿透了炉火的喧嚣:
“今日挂牌,不是为了挂一块匾。”
他手腕轻抖,枪尖微颤,发出一声清越龙吟。
随即,他竟当众拆解——咔、咔两声轻响,枪头卸下,护手取下,枪杆独立而立。
“三件分制。”赵云将三部分依次摆上木台,“枪头由甲等陶范浇铸,误差不过半指;枪杆取六尺二寸白蜡木,火烤浸油,曲度不得超过三度;护手以熟铜压模,边缘圆润无刺。每件有模可依,不得凭手感妄为。”
话音落下,场中一片死寂。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匠人忍不住嗤笑出声:“将军,老汉打了一辈子铁,靠的就是这双手、这眼力!哪有拿尺子量枪头的道理?这般死板,怕是要把活手艺变成死木头!”
四周响起几声附和。
传统匠人最重经验,如今被一套规矩束缚,心中自然不服。
赵云不恼,只淡淡道:“刘老,请。”
刘老拄着拐杖上前,神情肃穆。
他早已试过这套流程,心中震撼未消。
此刻当众执锤,不再用惯常的自由锻打,而是依照赵云所定的甲等陶范,一丝不苟地熔料、注模、冷却、脱范。
一刻钟后,一支崭新的枪头呈上。
赵云接过,取出一把黄铜卡尺,仔细比对长度、厚度、锥角。
又提起小锤,在枪脊上轻敲三下,听其回音是否清越均匀。
“尺寸分毫不差,音质纯净,无内裂。”他抬眼环视众人,“甲等合格。”
满堂皆惊。
那先前嗤笑的老匠人瞪大双眼,伸手接过枪头反复查看,最终颓然一叹:“神乎其技……竟真能如此精准?”
赵云将枪头装回枪杆,缓缓道:“从今往后,每一杆枪,都要经‘三对照’——对照陶范、对照样本、对照记功簿。”
他命人抬出三套陶范,分别标注“甲等”“乙等”“废品”,并悬于墙侧。
又设红漆木箱,内置“记功簿”:凡造出十件甲等品,记一分,可兑米盐布匹,甚至换取子弟入学识字的机会。
“你们打的不是铁。”赵云的声音沉稳如山,“是乡勇手中的命,是战场上挡在百姓身前的盾。差之毫厘,便是生死之别。”
匠人们低头沉默,有人攥紧了拳头,有人眼中泛起微光。
赵云知道,观念的变革远比技术更难。
但他也清楚,仅靠人力,无法支撑未来的战争机器。
“传我令,制作脚踏鼓风机。”
他亲自绘图,指导工匠以硬木制踏板,连动轴杆带动扇叶,置于反射炉通风口后。
一人双脚交替踩踏,风力稳定强劲,效率竟是人工拉风箱的三倍有余。
更令人瞠目的是“流水作业”。
赵云将制枪工序拆解为七步:熔铁、铸头、锻脊、磨刃、制杆、组装、校验。
每人专司其职,如同齿轮咬合。
起初生疏,三日之后渐入佳境,七日内,日产量从最初五杆跃至四十整杆!
周仓亲率百人队试用新械。
归营后,立“意见墙”于校场边,凡使用中有不适者,皆可书写贴上。
次日清晨,墙上已贴满纸条。
“握把光滑,雨天易脱手!”
“皮甲肩带摩擦脖颈,行军十里便破皮!”
“枪尾铁??太短,插地不稳!”
赵云一一阅览,当即下令:所有枪柄缠麻绳加刻菱形防滑纹;肩带内侧加衬柔韧羊皮垫;枪??延长一寸,底部铸螺纹,可旋入地面固定。
七日后再试,周仓扛枪归来,咧嘴大笑:“将军,这回真是人枪合一了!弟兄们说,拿着这枪,连做梦都在砍黄巾的脑袋!”
坊中秩序井然,连盲童也被安排其职。
一名十二岁的失明少年,每日手持小铜锤,逐个轻敲冷却后的铁件。
凭声音清浊断定内部是否有隐裂——清者为实,浊者为瑕。
此法奇准,废品率骤降。
这一幕,被悄然来访的闻人芷尽收眼底。
她藏身廊下阴影,一袭素衣如风中芦苇,静静望着那群忙碌的匠人,望着那个站在炉火中央、冷静如渊的男人。
良久,她缓步上前,低声问:“子龙,你不是只想打仗吧?”
赵云正在检查一组新铸的甲片,闻言抬眸,目光深邃如夜空。
“我想让每个工匠都明白,”他缓缓道,“他们打的不是兵器,是百姓活下去的指望。”
闻人芷心头一震。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