瘟疫的阴影如同无形的枷锁,进一步碾碎了灾区民众最后一丝留守故土的念想。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了对瘟疫的恐惧,甚至压过了对朝廷那些“古怪”防疫令的疑虑。一股由绝望驱动的、更加庞大混乱的洪流——流民潮,开始以前所未有的规模和速度,向着他们心目中可能还存在生机的地方涌去。
主要的方向有两个:一是帝国的心脏,传说中天子脚下必有活路的京城;二是素来富庶、鱼米之乡的南方。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景象凄惨得令人窒息。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迁徙的蝼蚁,缓慢而艰难地向前蠕动。他们大多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眼神麻木或闪烁着饥饿与疾病带来的狂躁。男人推着独轮车,车上堆着破旧的家当,或许还坐着奄奄一息的老人;女人背着嗷嗷待哺的婴儿,手里牵着稍大一点、却同样瘦骨嶙峋的孩子;更多的人则是什么都没有,只是拄着木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本能地跟着人群向前。
“娘,我饿……”一个孩子微弱的哭声刚响起,就被其母亲用干瘦的手死死捂住,女人惊恐地看着四周那些同样饥饿、眼神绿油油的目光。
道路上并非只有人。倒毙的尸体开始出现,起初还零星可见,越靠近京城周边,数量越多。有的是病死的,有的是饿死的,还有的,则是在争夺一点点食物或是一处稍微能遮阴的休息地时,被打死的。无人掩埋,也无人有力气掩埋。苍蝇嗡嗡地聚集,野狗在远处逡巡,空气中混合着汗臭、粪臭和尸体腐败的恶臭。
这股绝望的洪流,开始猛烈地冲击着帝国尚存的秩序壁垒。
最先感受到压力的是京城外围的州县和卫所。涿州、通州等地的城门早已紧闭,护城河上的吊桥高高拉起。城墙上,守军紧张地握着兵器,看着下方黑压压一片、如同丧尸般涌来的人群。
“开城门啊!给条活路吧!”
“官老爷,行行好,孩子快饿死了!”
“我们没病!让我们进去!”
哭喊声、哀求声、咒骂声汇聚成嘈杂的声浪,不断拍击着城墙。偶尔有饿极了的人试图冲击城门或用简陋工具攀爬城墙,立刻便会引来守军示警性的射箭或投石,引发一阵混乱和惨叫。
“不能开!绝不能开!”涿州知州在城墙上急得团团转,对着下属咆哮,“外面有多少得了虎狼痢和伤寒的?放一个进来,全城都得陪葬!粮食呢?城里的粮食还能撑多久?”
“回大人,官仓存粮……按眼下只供应守军和城内百姓最低口粮算,最多还能支撑半月。若是流民破城……”下属的声音越来越低。
同样的困境发生在许多通往南方的要冲城镇。运河沿线,试图登船南下的流民与漕运兵丁爆发了多次冲突。一些较小的县城,甚至传来了官仓被饥民冲破的消息。
治安,在流民经过的区域迅速恶化。成群的流民为了活下去,开始洗劫道路两旁任何可能藏有食物的地方——废弃的村庄、富户的庄园、甚至是一些防守薄弱的小型官仓。土匪、地痞也混迹其中,趁火打劫,杀人越货。地方官府有限的衙役和驻军,在这股滚滚洪流面前,如同试图阻挡车轮的螳螂,往往自身难保。
一道道加急的奏报,不再是描述灾情,而是充斥着“民变”、“骚乱”、“城围”、“请兵”等字眼,雪片般飞向京城。
“报——!顺天府尹急报!通州城外聚集流民已逾十万,数次冲击城门,守军箭矢耗尽,危在旦夕!”
“报——!漕运总督八百里加急!临清段漕船遭数千流民哄抢,护漕兵丁弹压不住,死伤数十,漕运已断!”
“报——!山东按察使密报!泰安府有乱民攻破县城,开仓放粮,知县殉国!”
紫宸殿内,气氛已不再是凝重,而是充满了火药味。
“陛下!摄政王!”兵部尚书出列,语气急促,“流民已成燎原之势!各地驻军疲于奔命,捉襟见肘!若再不采取断然措施,恐生肘腋之变,动摇国本!臣请即刻调派京营精锐,南下弹压,凡有聚众作乱、冲击官府者,格杀勿论!”
“不可!”林清源立刻反驳,他脸色疲惫,但眼神坚定,“此非叛乱,实为求生!若以刀兵相加,无异于抱薪救火,只会将亿万黎民推向对立面,正中某些人下怀!当务之急,是疏导、是赈济、是安置!”
“疏导?安置?”一位勋贵冷笑道,“林尚书说得轻巧!数百万流民,如何疏导?粮食从何而来?安置在何处?难道要让他们都涌进京城,把这紫禁城也变成难民营吗?”
朝堂之上,主张“铁血镇压”与主张“安抚救济”的两派官员激烈争吵,互相攻讦,将帝国高层在面对巨大危机时的分歧暴露无遗。
龙椅上的少年皇帝看着下方吵作一团的臣子,脸色更加苍白,身体微微发抖。
陈默始终沉默地听着,他的手指依旧在扶手上轻轻敲击。直到争吵声稍歇,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到他身上时,他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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