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镇子东头,有一条青石板铺就的老街,街尾有一家不起眼的绣庄,门脸窄小,檐下挂着一串褪色的布幌子,上书“苏氏绣庄”四个字。绣庄的主人是个寡居的老太太,姓苏,镇上人都叫她苏婆婆。苏婆婆的绣工堪称一绝,尤其擅长一种早已失传的“阴绣”技法。
这“阴绣”,并非用寻常丝线,而是以特制的、浸过特殊药水的“冥线”为材,绣的也不是花鸟虫鱼,而是些镇宅辟邪、安魂定魄的符文图案,或是为逝者绣制往生所需的“引路幡”、“遮面巾”。苏婆婆这一行,有个代代相传、绝不可逾越的铁律——绝不接“活人生意”,尤其不能为活人绣制带有特定生辰八字或精血关联的“寄魂绣”。
苏婆婆常说,阴绣牵涉阴阳,针脚走的是黄泉路,丝线连的是幽冥府。为死人绣,是助其往生;为活人绣,尤其是将活人气息绣入其中,轻则折损寿元,招来阴秽缠身,重则可能被邪祟借机“寄魂”,鸠占鹊巢,那绣品便成了索命的咒物。
这规矩,苏婆婆守了近六十年,相安无事。直到镇上的粮商赵万山找上门。
赵万山是镇上的首富,家财万贯,却年近五旬,膝下只有一女,名唤赵明珠,视若珍宝。这赵小姐年方二八,生得貌美如花,却偏偏得了一种怪病,日渐消瘦,精神恍惚,整日昏睡,药石罔效。赵万山请遍了名医,甚至求神拜佛,皆是无用。
不知从何处听得苏婆婆“阴绣”的奇能,赵万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厚礼,亲自登门,扑通一声就跪在了绣庄冰冷的地面上。
“苏婆婆!求您救救小女!她不知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眼看就不行了!听说您老的‘阴绣’能定魂安魄,驱邪避煞,求您破例一次,为小女绣一件‘护身绣’!需要什么,您尽管开口,我赵万山倾家荡产也愿意!”他声泪俱下,额头磕得青紫。
苏婆婆停下手中的活计,那是一块为邻镇溺亡孩童绣的“引路幡”,上面的往生咒文已完成了大半。她抬起浑浊却锐利的眼睛,看了看赵万山,又望向赵家府邸的方向,眉头微蹙,缓缓摇头:“赵老爷,爱女之心,老身明白。但阴绣不为活人破例,这是祖训。令嫒若真是邪祟缠身,当寻高僧道士化解,老身的针线,沾不得生人气息。”
赵万山哪里肯依,他抱住苏婆婆的腿,几乎是在哀嚎:“婆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啊!明珠她才十六岁!您就忍心看她香消玉殒吗?我只要一件小小的护身符,绣上她的名字,护住她魂魄就好!求您了!”他带来的仆从抬进几个沉甸甸的箱子,打开一看,珠光宝气,金银耀眼。
苏婆婆看着那些财宝,又看看赵万山那绝望扭曲的脸,沉默了很久。她一生清贫,守着这间破旧绣庄,确实需要钱财养老。而且,她年轻时,赵万山的父亲曾在她最困难时施舍过一碗饭。心里那坚守了一甲子的规矩,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唉……冤孽,真是冤孽……”苏婆婆长叹一声,声音干涩,“只绣一件最简单的‘安魂锁’,绣上名字即可,绝不可加入生辰八字或精血!而且,此物需贴身佩戴,七七四十九日内,不得离身,不得沾惹污秽!否则,福祸难料!”
赵万山见苏婆婆松口,喜极而泣,连连磕头应承。
苏婆婆闭门谢客,斋戒沐浴三日后,才在绣庄最深处的幽暗房间里开工。她取出一卷颜色暗沉、触手冰凉的“冥线”,那线在昏黄的油灯下,泛着一种不祥的幽光。又拿出一块不知何种材质的黑色底布,上面隐隐有符文流动。
她摒弃杂念,运针如飞。针是特制的乌木针,带着微微的弧度。每落一针,她都低声念诵一段晦涩的咒文。房间里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檀香和陈旧织物气息的味道,温度也比外面低上许多。
那“安魂锁”的图案,是一个繁复的、将“明珠”二字巧妙融入其中的锁形符文,透着一种古朴而神秘的气息。
就在苏婆婆即将完成最后一针,绣完锁芯最后一点时,赵家派来的丫鬟急匆匆跑来,隔着门哭喊:“婆婆!不好了!小姐又昏死过去了,气息弱得都快没了!老爷让问问,绣品好了吗?救命如救火啊!”
苏婆婆手一抖,那最后一针,竟稍稍偏了一丝,刺破了她因年老而干燥的手指!一滴殷红的血珠,瞬间沁出,恰好落在了那刚刚绣好的“安魂锁”锁芯位置!
血珠迅速被黑色的底布和暗色的冥线吸收,只留下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暗红小点。
苏婆婆脸色骤变!活人精血沾染阴绣,这是大忌!
她想拆掉重绣,但门外丫鬟的哭喊声和赵万山隐隐传来的催促声,让她心烦意乱。再看那绣品,似乎并无异状,只是那锁芯处的符文,在油灯下,仿佛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性。
“罢了,或许……无碍吧。”抱着侥幸心理,又顾及赵小姐危在旦夕,苏婆婆最终没有拆解,匆匆完成了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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