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陈家庄有个老规矩:每年七月十五,必请戏班唱一出《目连救母》。
这规矩传了百来年,自我太爷爷那辈就开始了。据说光绪年间,我们这儿闹过一场大瘟疫,死了不少人,后来请戏班唱了三天《目连救母》,瘟疫竟真退了。从那以后,这戏就成了我们庄的保命符。
我是听着这戏长大的。庄里老人常说,《目连救母》能通阴阳,唱好了能请神来,唱砸了会招鬼来。所以每年唱这出戏,戏班子都是精挑细选,半点马虎不得。
今年请的是县里有名的“德胜班”,班主姓赵,唱花脸出身,嗓门洪亮,在咱们这一带很有些名气。
开戏前,赵班主特意来找我爷爷——庄里最年长的老人,问他今年的规矩。
爷爷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说:“老规矩,台上不能见真火,鼓不能停,戏不能断。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不能唱《滑油山》那段。”
赵班主连连点头:“晓得晓得,那段太凶,我们从来不唱。”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纳闷。《目连救母》全本里,《滑油山》是最精彩的一段,讲的是目连的母亲刘氏在地狱受刑的场景。为什么偏偏这段不能唱?
当晚戏台就搭在庄口的打谷场上。台子坐北朝南,正对着老祠堂。开戏前,爷爷亲自带着人在台前摆了香案,供上三牲,又烧了好些纸钱。
“这是给下面看的,”爷爷对我说,“让他们安安生生听戏,别上来捣乱。”
我那时年轻,只觉得这些规矩迂腐,现在想想,真是无知者无畏。
戏开锣了。
赵班主的目连果然名不虚传,一开口就镇住了全场。他唱目连出家寻母那段,声如洪钟,悲怆处又催人泪下。台下鸦雀无声,连最爱闹的孩子都安分了。
唱到半夜,该是刘氏下地狱的戏了。按照规矩,这段要简略些,不能太详细地演地狱酷刑。
可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
扮刘氏的那个旦角,本来该被鬼差押着简单走个过场,她却突然挣脱了鬼差,一个箭步冲到台前,开口就唱:
“都道是阴司报应不爽,却原来善恶无凭——”
这不是原词!
赵班主在台侧脸都白了,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可那旦角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唱下去:
“我在阳世行善三十载,为何落得油锅烹?”
台下观众都愣住了,这词儿不对啊!
爷爷猛地站起来,厉声喝道:“停戏!快停戏!”
可已经晚了。
那旦角突然转身,指着台下众人,声音凄厉:“你们!都是你们害的!”
她这一指,台上的灯“啪”地全灭了。
黑暗中,只听那旦角咯咯地笑,笑声越来越尖,越来越怪,完全不似人声。
“点灯!快点灯!”赵班主在台上大喊。
等灯再亮起来,那旦角已经昏倒在台上,不省人事。
戏是唱不下去了。赵班主连连道歉,说是角儿中了邪,愿意退一半戏金。
爷爷摆摆手,脸色铁青:“不是钱的事。你们...唉,闯大祸了!”
那晚之后,庄里就开始不太平。
先是王老五家的牛莫名其妙地死了,浑身上下没一处伤,就是眼珠子瞪得老大,像是活活吓死的。
接着是李寡妇,大清早起来发现自己院里的鸡全没了,地上连根鸡毛都没剩下。
最邪门的是张屠户,好好一个人,突然就不会说话了,整天躲在屋里,见人就哆嗦。
庄里人心惶惶,都说是那晚的戏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爷爷带着我去找赵班主,想问清楚那晚到底怎么回事。
赵班主哭丧着脸说:“我也不知道啊!小翠——就是扮刘氏的那个——她说是有人推她,她才冲到台前去的。至于那些词儿...她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
“有人推她?”爷爷眉头紧锁,“台上除了你们戏班的人,还有谁?”
赵班主摇摇头:“当时台上就我们几个,再没别人了。”
我们说话这工夫,里屋传来小翠的哭声。赵班主叹口气:“自打那晚后,她就一直这样,时好时坏的。”
正说着,小翠突然从里屋冲出来,披头散发,指着我就骂:“都是你们!是你们陈家庄欠我的!”
她这一嗓子又尖又利,吓得我后退好几步。
爷爷却不动,仔细打量着小翠,突然问:“你是哪年死的?”
小翠——或者说附在她身上的东西——咯咯一笑:“光绪二十六年,七月初七。”
我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光绪二十六年,正是我们庄闹瘟疫那年!
爷爷脸色大变,从怀里掏出一道黄符,厉声喝道:“阴阳有别,休得纠缠!再不离去,休怪老夫无情!”
小翠怪叫一声,瘫软在地。
赵班主赶紧扶起她,连连道谢。
回家的路上,爷爷一直沉默不语。快到庄口时,他才低声说:“是当年的瘟疫鬼,被那出戏招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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