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子叫靠山屯,真是靠山吃山。村后那座大山,我们叫它老黑山,林子密得不透光,野兽多,山货也多。屯里人打猎、采药、伐木,都指着它活命,但也打心眼里怵它。老辈人说,那山里,不干净的东西多,除了狼虫虎豹,还有别的。
我爹是屯里最好的猎手,眼神准,胆子大,枪法也好。我娘身子弱,生下我没两年就病逝了。我是爹一手带大的,从小跟着他钻林子,学认兽踪,学下套子。爹常说,进山要懂山,敬山,更要知道啥能动,啥不能动。
那年我大概七八岁,刚开春,雪还没化尽,林子里的风跟刀子似的。爹带着我,还有屯里另一个老猎户马三叔,进山去收冬天埋的套子,顺便看看有没有开春醒得早的傻狍子。
我们在林子里转了大半天,收获寥寥。就在日头偏西,准备往回走的时候,走在前面的马三叔忽然“咦”了一声,蹲下身,扒开一片半枯的灌木丛。
“老陈,你来看,这是啥?”
爹和我凑过去。只见灌木丛后面,靠近一块巨大山岩的背风处,有一个用干燥苔藓和细软枯草铺成的……窝?不大,像是某种小兽的巢穴,但收拾得很整齐。窝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件东西。
那是一团小小的、深棕色的襁褓,用的是山里人自己织的那种粗麻布,已经旧得发硬,边缘磨损得厉害。襁褓裹得严严实实,里面鼓鼓囊囊的。
“谁家娃的包袱丢这儿了?这大冷天的……”马三叔嘟囔着,伸手想去拿。
“别动!”爹突然低喝一声,一把按住马三叔的手腕。他的脸色变得异常凝重,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襁褓,鼻子微微抽动,像是在嗅着什么。
我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很奇怪的味道。不是野兽的腥臊,也不是草木腐烂的气味,而是一种……带着土腥气的甜腻,有点像放久了的山果,又有点像某种药材根茎碾碎后的汁液味。在这冰冷的空气里,这味道显得格外突兀。
爹绕着那个“窝”和襁褓,小心翼翼地看了几圈,又抬头看了看那块巨大的、颜色深黑、布满风蚀孔洞的山岩,眉头拧成了疙瘩。
“这地方……不对头。”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警惕,“你看这窝,不是野兽刨的,太规整。这石头……叫‘卧虎石’,老辈子都说这石头下面不干净,是山精野怪歇脚的地方。”
马三叔也有些发毛了:“那……这包袱?”
爹没说话,从腰间拔出猎刀,用刀尖极其缓慢、轻轻地,挑开了襁褓的一角。
里面露出来的,不是衣服,也不是杂物。
竟是一个婴儿!
一个看起来只有几个月大的男婴,闭着眼睛,小脸冻得有些发青,但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竟然还活着!
我和马三叔都惊呆了。这荒山野岭,冰天雪地,怎么会有个活生生的婴儿?还包裹得这么整齐,放在这么一个诡异的“窝”里?
婴儿似乎感觉到了动静,小嘴咂巴了一下,发出极细微的哼唧声。
爹的脸色变了几变,惊疑,警惕,犹豫,最后,目光落在婴儿青紫的小脸上,那皱巴巴的眉眼透着无助,让他眼神里闪过一丝不忍。山里的汉子,心肠再硬,面对一个嗷嗷待哺的小生命,也很难硬到底。
“造孽……”爹叹了口气,收起猎刀,俯身,小心翼翼地将那婴儿连同襁褓一起抱了起来。婴儿很轻,在他粗壮的手臂里显得格外弱小。
“老陈,你真要……”马三叔欲言又止。
“总不能见死不救,扔这儿喂狼。”爹把婴儿裹紧,揣进自己温暖的皮袄怀里,“先带回去再说。这事邪性,回去谁都别说,尤其别让老娘们知道,嚼起舌根来没完。”
回屯的路上,气氛有些沉闷。爹抱着婴儿,一言不发,脚步很快。马三叔跟在后面,不时回头看看老黑山的方向,脸色不安。我年纪小,只觉得捡到个小娃娃很稀奇,但爹和马三叔的反应,让我心里也莫名有些发毛。
到家后,爹把婴儿放在热炕上,让我烧热水。他仔细检查了婴儿,身上除了那件旧襁褓,别无他物,没有生辰八字,没有名字,甚至连块像样的布片都没有。婴儿身上也没有明显的胎记或伤痕,只是皮肤触手有些异样的凉,即使在热炕上捂了一会儿,也不像寻常孩子那样很快暖和起来。
屯子里没有奶妈,爹熬了稀稀的米汤,一点点喂他。那孩子倒是肯吃,不哭不闹,只是睁着眼睛,眼珠黑黝黝的,看着房梁,眼神空荡荡的,没什么神采。
爹给他起了个名,叫“山生”。意思是山里捡来,靠山活命的。
山生的到来,像一块石头投进屯子这潭平静(或者说乏味)的水里。起初是惊奇和怜悯,但很快,怪事就接二连三地来了。
先是家里的变化。山生来了之后,我家那个破旧的小院,似乎变得“干净”了。不是打扫的干净,而是蛇虫鼠蚁绝迹了。以前夏天墙角总有蚂蚁,灶台偶尔有蟑螂,现在全没了。连最烦人的蚊子,好像都绕着我家的窗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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