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里弥漫着一种比赛结束后特有的、提不起劲的安静。顾屿对着屏幕上一行行基础代码，有些心神不属，指尖悬在键盘上，却迟迟落不下去。脑海里交替闪过的，是绿色通过的狂喜、金色排名第一的虚幻、以及对话框中那三个冰冷疏离的字——“知道了”。
“走了走了！顾哥！再宅下去你真要跟键盘长一块了！”
王浩的大嗓门伴随着推门声炸响，瞬间打破了凝滞的空气。他不由分说地冲过来，一把薅起顾屿的胳膊。
“干嘛？”顾屿被拉得一个趔趄，皱眉问道。 “美食街啊！西苑那边新开的，火爆疯了！再不去尝尝，好玩意儿都让那帮饿狼抢没了！”王浩眼睛瞪得溜圆，一副“不去就亏大了”的表情，“你看你，比完赛就跟被抽了魂儿似的，急需人间烟火气给你充充电！”
根本不容拒绝，顾屿几乎是被半推半拽地拖出了宿舍楼。
深秋的夜风已带寒意，但一靠近西苑那片新规划的区域，一股混合着油脂、香料、糖分和各种食材的炽热气息便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凉意。
眼前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临时搭建的摊位排成长龙，暖黄色的灯泡和LED招牌交织成一片炫目的光海。烤架上肉串滋滋作响，爆炒的镬气冲天而起，糖炒栗子的甜香、臭豆腐奇异浓烈的味道、奶茶的奶甜气息……各种味道野蛮地混合在一起，却构成了一种奇异的、令人食欲大动的氛围。
学生们摩肩接踵，手里拿着各种小吃，脸上洋溢着简单的快乐。尤其显眼的是一对对校园情侣，或是共享一杯奶茶，或是男孩举着烤串喂给女孩，亲密的笑语和眼神交汇，为这喧闹的市集更添了几分暖色。
顾屿被这汹涌的活生生的人间气裹挟着，一时有些怔忡。赛场上的极致专注和激烈对抗，此刻被这最世俗、最温暖的日常彻底覆盖，仿佛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王浩倒是如鱼得水，眼睛放光，一会儿嚷嚷着要去排那家网红铁板豆腐，一会儿又被隔壁的榴莲芝士饼勾走了魂。但他明显有些心不在焉，手机几乎就没离过手，时不时就低头飞快地打字，嘴角还时不时控制不住地咧开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偶尔又皱起眉头，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纠结。
“浩子，跟谁聊呢？魂都让手机勾走了？”顾屿被一份递到眼前的、热气腾腾的章鱼小丸子烫了一下，忍不住问道。
“啊？没……没啥！”王浩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收起手机，塞回口袋，眼神有点飘忽，“就……就一点小事。哎，这丸子怎么样？好吃不？”
顾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吹了吹小丸子，送入口中，外层酥脆，内里软糯，酱汁浓郁，烫得他微微眯起了眼。
就在这烟火气最鼎盛的时刻，王浩突然转过头，像是心血来潮，非常随意地问道：“对了顾哥，光顾着吃了，差点忘了正事儿。你生日啥时候来着？十月底还是十一月？”
顾屿正被美食烫得吸溜吸气，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十一月七号。”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自己却先微微一愣。
十一月七号。
这个日期像一枚被遗忘在角落许久的印章，突然被翻了出来，盖在了心口。
去年这个时候……是什么光景？
记忆的碎片迅速拼接。是了，去年深秋，正是“江城电竞杯”鏖战最激烈的阶段。训练、复盘、战术讨论、应对强大的对手……每一天的神经都绷紧到极致。那个标志着他又长大一岁的日子，就在键盘鼠标的敲击声和队友的呼喊声中，悄无声息地滑过去了。
没有蛋糕，没有聚会，甚至他自己都几乎忘了。
直到晚上临近熄灯，才看到手机上母亲发来的“儿子，生日快乐”的简短问候，和紧随其后那个沉默的、却沉甸甸的微信转账红包。父亲则是在家庭群里发了个点赞的表情包。
那一刻，心里不是没有闪过一丝淡淡的怅然，但很快就被第二天的比赛日程压了下去。
此刻，在这个喧嚣鼎沸、充满情侣蜜语和食物香气的美食街，那个被匆忙忽略的生日，连同当时那一丝被强行压下的怅然，仿佛穿越了一年的时光，清晰地浮现出来。
“十一月七号啊……行，记住了！”王浩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失神中拉回，语气听起来有些过于郑重其事，甚至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口袋里的手机。
顾屿“嗯”了一声，低头又戳起一颗小丸子，放入口中。
味道依旧鲜美滚烫。
只是周围的喧嚣烟火，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变得略微遥远和失真。
某种关于自身存在的、曾被遗忘的刻度，在这温暖而喧闹的人间景象里，无声地重新浮现，带着一丝微凉的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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