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打出头鸟的道理，这些在官场沉浮多年的老油条再明白不过。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左都御史李太傅率先出列，声音洪亮：
“老臣附议！审计清查，正本清源，揪出蠹虫，填补漏洞，乃富国强兵之要策！太子殿下英明！”
紧接着，右仆射刘昌龄稳步出列，语气坚定：“臣亦附议！唯有刮骨疗毒，清除积弊，朝廷方能轻装上阵，新政方能顺利推行，此乃利国利民之根本！”
他说话时，目光坦然，腰杆笔直。
许多官员都听说，在此案中，刘昌龄曾坚定支持太子依法处置，其女太子妃更是以智慧劝谏平衡。
刘家父女，已然成为新朝风气的标杆。
清流官员们纷纷精神振奋，依次出列表示支持。
他们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响亮，带着一股扬眉吐气的意味。
而那些世家官员，在短暂而迅速的眼神交流后，也陆续有人出列。
只是语气和姿态，与以往截然不同。
户部右侍郎裴文出列，躬身道：“殿下……殿下高瞻远瞩。臣以为，审计清查确有必要，可有效杜绝贪墨，厘清账目。户部……定当全力配合。”
声音少了往日的圆滑，多了几分谨慎甚至讨好。
工部一位郎中，出身琅琊王氏，也跟声道：“臣附议。工部历年工程款项繁杂，确需彻查以明究竟。臣回去后即刻布置，定当督促下属，如实呈报，全力配合审计司工作。”
虽然其中不乏言不由衷、迫于形势者，但至少，明面上的阻力已荡然无存。
议案几乎毫无悬念地顺利通过，效率之高，令许多老臣都暗自咋舌。
下朝后，官员们三三两两走出奉天殿，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汉白玉台阶上，却驱不散一些人脸上的阴霾。
“看见没？今日朝会，风向彻底变了。”
一位中年官员对同僚低语。
“何止是变了，简直是翻天覆地。
太子殿下经郑国舅一案，权威已然牢不可破。
往后这朝堂，怕是真的要变天了。”
“清流之势，已然崛起。刘昌龄、谢太傅如今是殿下最倚重的股肱之臣。听说东宫议事，太子妃娘娘有时也会在场……”
“嘘！慎言！不过……太子妃娘娘确实贤德，不干政却善谏，殿下能听得进劝，也是我等臣子之福。总比……唉。”
另一人叹了口气，想起家中那些不成器的子侄，“回去得赶紧再叮嘱一番，往日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可千万不能再做了。该退的庄子，该还的田契……都赶紧处理干净吧。”
东宫，暖阁之内。
炉火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尹昊清刚换下厚重的朝服，穿着一身舒适的常袍，靠在软榻上。
小常子正低声汇报着朝会后各方反应、市井流言以及几处关键衙门接到审计通知后的动静。
听着世家一改常态的“配合”，听着市井百姓对自己的称颂和对清明政治的期待，尹昊清脸上露出了连日来最舒心、最放松的笑容。
这笑容里，有欣慰，有释然，更有对未来的坚定信心。
他转过身，望向窗边。
刘宝儿正站在那儿，微微弯着腰，专注地将一支疏影横斜、香气清冽的腊梅，插入一只天青釉冰裂纹梅瓶中。
她今日穿着一身淡雅的藕荷色常服，外罩了一件银狐皮镶边的鹅黄坎肩，侧脸柔和，神情宁静。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仿佛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仅仅是看着这个画面，尹昊清心中因朝政纷扰而残留的最后一缕烦躁也烟消云散了。
“宝儿，”他起身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将下巴搁在她柔软的发顶，满足地喟叹，“你听见小常子说的了吗？朝堂的风气，真的开始变了。那些以往针插不进、水泼不进的衙门，现在也肯打开账册接受核查了。”
刘宝儿没有立刻回头，而是轻轻调整了一下梅枝的角度，让它的姿态更显傲然，这才柔顺地靠进他怀里，握住他环在自己腰间的手。
她的手温暖而稳定。
“妾身听见了。”她声音温柔，却带着洞察世事的睿智，“这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是殿下这一年多来，一次次秉公处置、不偏不倚积累下的威信。郑国舅案，只是让那些心存侥幸的人，彻底看清了殿下的决心和底线。”
她微微侧头，目光清亮地望着他：“殿下雷霆手段，心怀的是天下公义，自然能震慑宵小，导人向善。但妾身更高兴的是，殿下在雷霆之后，不忘雨露。对郑国舅的安抚，对郑家无辜者的宽宥，让所有人看到，殿下执法如山，却并非冷酷无情。这份刚柔并济的仁君之道，才是最难得，也最能收服人心的。”
尹昊清将她拥得更紧些，脸颊贴着她的鬓发，低声道：“这‘刚柔并济’之道，还是你教我的。若不是你提醒我‘罪止其身，罚不株连’，提醒我顾及皇祖母和舅公的感受，只怕处置起来，难免留下遗憾，甚至埋下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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