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暗流,暂时还未波及千里之外的青石县。
这里的空气,依旧混杂着泥土的芬芳、石灰的微尘,以及鼎沸的人声。
赵灵儿与阿影再次走入市井,却发现与半月前相比,这里又有了些不同。
街面上往来的行人,脸上的菜色更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生活浸润出的红润。
那不是富贵人家的白里透红,而是一种属于劳动者的,健康而坚实的色泽。
她们路过一处新开的学堂,正是午休时分。
一群七八岁的孩童从里面涌出,追逐打闹,笑声清脆得像新摘的黄瓜。
“那个跑最快的,”
一个在路边纳鞋底的妇人,颇为自豪地对身边的邻居指点着,
“就是我家邻居王三家的娃。刚来那会儿,饿得皮包骨头,路都走不稳。现在你瞧瞧,壮得跟头小牛犊似的!”
赵灵儿的目光追随着那个孩子。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衣,但奔跑时带起的风,充满了生命力。
这种生命力,她在汴京的皇城根下,不曾见过。
阿影在她耳边低语:“公子,这些人……好像真的活过来了。”
赵灵儿没有作声。
“活过来”,这三个字,何其简单,又何其沉重。
她们走到一处新挖的水井旁,几个妇人正在排队打水。
她们的谈话声,清晰地飘了过来。
“哎,你家那口子这个月工钱发了多少?”
“二十六文一天,一天没歇,还补了上月的差额,到手快八百文了!我寻思着扯上二尺棉布,给娃做身新衣过冬。”
“可不是嘛!我家也盘算着呢。以前哪敢想这个,能有口稀粥喝就谢天谢地了。”
赵灵儿静静地听着。
没有对未来的恐惧,没有对饥饿的抱怨。
她们的言谈里,是精打细算的过日子,是对未来的具体规划。
扯二尺布,买半斤油,这些在汴京城里不值一提的小事,在这里,却是百姓对安定生活最朴素的向往。
这,就是苏云治下的青石县。
赵灵儿心中,某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正在悄然松动。
她带着满腹心事,走到了正在修建的安置房工地。
几十个工匠正围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听他讲解着什么。
是刘石匠。
赵灵儿走上前去,学着士子的模样,拱手请教:“老丈,请问这楼宇如此之高,何以保其稳固?”
刘石匠见是个面生的俊秀公子,倒也不藏私,指着一旁的木制模型,朗声道:
“公子问到点子上了!这叫力学。苏大人教的,说啥三角形最稳当,还有这承重墙、圈梁,都得按图纸来,一分一毫都错不得!”
“苏大人?”赵灵儿故作好奇,
“县尊大人还懂这些营造之法?”
“懂?”刘石匠的嗓门一下子高了八度,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神采,
“苏大人那才叫真本事!他定的规矩,能让坏人害怕,让懒人干活,让咱们这些老实人心里踏实!”
他顿了顿,看着赵灵儿,眼神里带着一种朴素的智慧:
“公子您是读书人,肯定读过不少圣贤书。俺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大道理。但俺知道,苏大人教的这些法子,能让石头听话,能让咱们吃饱饭。俺觉得,这比读多少圣贤书,都管用!”
这比读多少圣贤书,都管用!
一句话,狠狠砸在赵灵儿心上。
她自幼饱读诗书,以皇室之尊,视圣人之言为圭臬。
可在此刻,在一个目不识丁的老工匠面前,她引以为傲的学识,竟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是啊,当百姓挣扎在生死线上时,再优美的诗词,再深刻的义理,又怎能换来一碗活命的米粥?
她失魂落魄地告辞,脑子里嗡嗡作响。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县衙外。
抬头望去,可见正堂内,福伯正坐在案前,被堆积如山的竹简和账册包围,愁眉不展地拨着算盘。
赵灵儿在门外徘徊了片刻,理了理思绪,向守门的衙役说明了来意。
那衙役倒是认得这位常来的“赵公子”,只略一迟疑,便转身进去通传。
福伯正埋首在堆积如山的账册间,听见通报时笔尖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阴影。
他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这人怎么突然来了?
但那份迟疑很快便被压下,他放下笔,整了整衣袍迎出去。
“赵公子今日怎么得空过来?”福伯站在县衙门槛内拱手,侧身将人请进堂中。
赵灵儿随他入内,目光掠过满案凌乱的册簿,轻声道:“见福伯眉间深锁,可是为账目烦心?”
“唉,可不是嘛。”福伯引她到相对整洁的茶案旁坐下,指着那几摞半人高的账本苦笑,
“工地采买、商号税款、平价行周转……如今青石县每日进出账目,比过去整年都多。县尊大人催得急,可这些年轻人连算盘都打不利索。”
他揉着发红的眼角叹道,“老朽这般年纪,实在有些力不从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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