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天窗漏下一缕月光,刚好落在那几张泛黄的琴谱残页上。林晚星站在月光里,将小提琴缓缓架在肩上,琴身贴着锁骨的位置,传来熟悉的凉意。距离上次拨动琴弦已经过去三天,这三天里,那几个孤单的音符总在她耳边盘旋,像句没说完的话,勾得她心头发痒。
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按在琴颈上,指尖触到冰凉的指板时,忽然有些发颤。太久了,久到她几乎忘了正确的按弦位置,忘了如何用最小的力气,拉出最饱满的音色。就像一个久别舞台的演员,再次站在聚光灯下,双腿会不由自主地发软。
琴弓轻轻落在琴弦上,第一个音响起时,她自己都皱了皱眉。干涩,发飘,像片被风吹得摇摇晃晃的叶子,完全没有母亲琴谱里标注的“如月光倾泻”的感觉。林晚星闭了闭眼,强迫自己静下心,指尖调整着按弦的力度,再次拉动琴弓。
这次的音稳了些,却还是带着种挥之不去的生涩。她照着琴谱上的旋律慢慢拉,手指在指板上移动时,总有些跟不上节奏,偶尔还会按错弦,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像生锈的门轴在转动。
“这里该换把位了……”她低声自语,指尖笨拙地向上滑动,却因为用力过猛,让音符突然拔高,尖锐得像声短促的叹息。林晚星停了下来,额角渗出薄汗,心里涌起股挫败感——原来,放弃一件事很容易,捡起来却这么难。
她放下琴弓,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库的灯光。陆寒枭今天回来得很晚,车灯的光划破夜色时,她正躲在窗帘后,看着他疲惫地揉着眉心,看着他抬头望了眼阁楼的方向,然后才推门进去。他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早餐时,只是多给她盛了碗南瓜粥,说“周老师说拉琴费力气,多吃点”。
他总是这样,用笨拙的方式,给她留着余地。
林晚星回到琴盒旁,重新拿起琴弓。这次,她没有急着拉旋律,只是反复练习着换把位的动作,指尖在指板上磨出细微的红痕,也磨掉了些生疏的滞涩。月光在琴身上慢慢移动,像在陪着她一起练习,耐心得没有一点脾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拿起琴谱,目光落在那段母亲未完成的旋律上。开头的调子很轻,像月光洒在湖面上,她拉得渐渐顺手了些,虽然还是有瑕疵,却总算有了点流动的感觉。音符从琴弦上跳出来,在阁楼里盘旋,碰在堆着画框的角落,又弹回来,带着点空旷的回响。
拉到中段时,琴谱上的字迹忽然变得潦草,最后一个音符后面画着个大大的问号,显然是母亲还没写完。林晚星的琴弓顿在半空,按照原有的情绪,这里本该有个转折,像暴风雨前的闷雷,可谱子到这里就断了,像句没说完的话。
她犹豫了几秒,心里忽然涌起个念头。
琴弓再次落下时,她没有遵循任何谱子,只是凭着心里那股莫名的冲动,顺着之前的旋律拉了下去。指尖在指板上滑动,琴弓在弦上跳跃,完全是即兴的发挥,却意外地流畅。
这段旋律比之前的调子低了些,带着种难以言说的哀婉,像有人在低声哭泣,又像有人在对着夜空倾诉。有对母亲的思念,有对过往的挣扎,有对自由的渴望,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对当下的茫然。音符不再生涩,不再犹豫,像从心底直接流淌出来的,带着滚烫的温度。
林晚星自己都愣住了,琴弓停在半空,指尖还保持着按弦的姿势。阁楼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刚才那段即兴的旋律还在耳边回荡,清晰得像刻在了空气里。
这是她的声音。不是模仿母亲,不是重复过去,是属于现在的、经历过风雨的、带着伤痕却依旧在跳动的,她自己的声音。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砸在琴身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她赶紧用手背擦掉,却越擦越多,像决堤的洪水。不是难过,也不是委屈,是种释放,是被压抑了太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出口,顺着琴弦,顺着旋律,流淌了出来。
林晚星慢慢放下琴,将琴谱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琴盒的夹层里。这次,她没有立刻锁上琴盒,只是轻轻盖上,仿佛在给那些刚诞生的旋律留个呼吸的缝隙。
下楼时,她的脚步很轻,却不再像上次那样沉重。走到二楼走廊时,她下意识地往主卧的方向看了一眼,门缝里没有光,大概陆寒枭已经睡了。林晚星松了口气,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像个刚完成作品的孩子,既想藏起成果,又想被人看见。
她不知道的是,主卧的门后,陆寒枭正靠在门板上,指尖紧紧攥着衣角,手心全是汗。
他其实没睡,从她在阁楼里响起第一声拉错的音符时,他就醒了。那些生涩的、断断续续的声音,像小锤子敲在他的心上,让他既心疼又欣慰——心疼她的笨拙,欣慰她的坚持。
当那段即兴的旋律响起时,陆寒枭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了。他不懂乐理,分不清什么是大调什么是小调,却能清晰地感受到旋律里的情绪,像一只手,轻轻攥住了他的心脏,又酸又软。那里面有他熟悉的挣扎,有他愧疚的伤痕,还有种他从未听过的、带着韧性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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