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七月廿九,夜已深沉。明珠公主府内,白日东宫选妃大典的喧嚣早已散去,唯余夏虫在庭院草丛间低鸣。主院寝殿内,烛火摇曳,轩辕明璃却了无睡意,白日里苏婉清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容,以及父皇仓促定下婚期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
她披衣起身,推开寝殿的门,微凉的夜风拂面而来。目光所及,不远处书房窗棂透出的暖黄灯光,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醒目。她缓步走去,轻轻推开虚掩的书房门。
只见沈清韵并未如她所想伏案处理公务,而是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册,看得入神。榻边小几上,一盏清茶正氤氲着热气。听到脚步声,沈清韵抬起头,见是明璃,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莞尔:“这么晚了,殿下还没歇息?”
明璃走近,目光落在她手中的书卷上,并非什么奏疏典籍,竟是一本市面上流行的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她不由失笑:“我还道你在为何等军国大事操劳,原是在看这个。”
沈清韵放下书卷,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眼睛,无奈道:“习惯了晚睡,这古人……不,这时代的人睡得实在太早。长夜漫漫,总得找些消遣。”她穿越多年,虽已适应了诸多不便,但这早睡早起的作息,始终未能完全习惯。
明璃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
沈清韵收起玩笑的神色,关切地问道:“还在想太子选妃的事?”
明璃轻轻“嗯”了一声,叹了口气:“我总觉得……不妥。苏婉清的出现,太巧了。父皇的反应,也太急了。这一切,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背后推动。”她抬起眼,望向沈清韵,“影阁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已经派人去查了,苏家的背景,苏婉清入京前后的行踪,与她接触过的人,都在查。”沈清韵语气沉稳,“但需要时间。殿下,有些事急不来,徒增烦恼。不如先放宽心,等消息便是。”她顿了顿,看着明璃眼下淡淡的青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莫非……要像哄小孩子一般,我陪着你睡,你才能安心?”
这话本是随口打趣,意在缓和气氛。不料,明璃竟怔了怔,随即垂下眼睫,低低地应了一声:“……也好。”
这下轮到沈清韵愣住了。她看着明璃略显疲惫和脆弱的侧脸,心中微软。自相识以来,明璃总是冷静、坚韧,甚少流露出这般需要依靠的模样。她沉吟片刻,终是放下书卷,起身道:“那……我陪殿下回房吧。”
两人回到明璃的寝殿,室内烛光温暖,熏香淡淡。并排躺在宽大的床榻上,望着帐顶精致的刺绣,一时都有些沉默,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尴尬。
最终还是明璃打破了寂静,她侧过身,面向沈清韵,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清韵,你……你所知道的后世历史,究竟是如何记载我们这段岁月的?”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埋藏已久。她深知天机不可泄露,也明白沈清韵的顾忌,故而从未主动询问。但今日种种不安交织,让她迫切地想要知道,在另一个时空的记载里,她们的命运,乃至这个王朝的命运,究竟走向何方。
沈清韵闻言,沉默了片刻。她知道,这个问题终究会来。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声音平和而理性:“殿下,后世的历史,源于史料记载和后人的解读。但史料本身,就可能存在遗漏、篡改,甚至……胜利者的粉饰。所以,我所知的,未必是百分之百的真相。”
她顿了顿,继续道:“更重要的是,从我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起,历史就已经改变了。就像……景和七年江南那场特大水患。”
明璃瞳孔微缩。那是她与沈清韵相识后不久,沈清韵曾隐晦地提醒她江南恐有大灾。她当时虽半信半疑,但还是让林家提前储备了大量粮食。结果水患真的爆发,灾情惨重,她开设粥棚赈济灾民,也正是那次,她与南下前往灾区赈灾的长姐轩辕明凰意外重逢、相认。
“在那段‘原本’的历史里,”沈清韵轻声道,“没有我的提醒,殿下未必能提前准备。那次水患造成的损失更大,流民更多。而你和林家……或许根本不会在那个时间点出来救济灾民,自然也就没有后来的姐妹相认。”
明璃心中一震。确实,若没有那次重逢,长姐重伤后,北境帅位会由谁接手?萧越的父亲萧国公?或是其他陆权派将领?那之后北境的局势,乃至整个朝堂的平衡,都将截然不同。
“这就是‘蝴蝶效应’。”沈清韵解释道,“一个微小的改变,可能会引发一连串无法预料的后果。所以,我现在能‘预测’的,其实非常有限。基本上只剩下一些……尚未被我们改变的东西。”
“比如天灾。”沈清韵举例,“大地动、大旱、大涝,这些自然规律,不会因个别人物的行为而轻易改变,我或许还能根据记忆提前知晓。但人祸……尤其是涉及权力斗争、阴谋诡计的部分,因为我们的介入,已经变得面目全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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