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一年十一月,东京洛阳。
冬意渐浓,洛阳城笼罩在一片肃杀之气中,而朝堂内外的暗流,比天气更为寒冷。对沈清韵而言,这种寒冷首先来自于轩辕明璃刻意筑起的那道无形屏障。
十一月十二,紫宸殿外,等候早朝的官员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沈清韵如今官居六品,位置已然靠前了些,但仍与皇子公主们所在的区域隔着一段距离。她下意识地望向那边,恰好看到轩辕明璃正与几位宗室子弟颔首致意。明璃今日穿着一身绛紫色朝服,衬得肤色愈发白皙,却也显得眉眼间愈发清冷。似乎感应到沈清韵的目光,明璃的眼睫微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视线极快地扫过沈清韵所在的方向,却在即将与她对视的前一瞬,迅速而自然地转向了身旁的工部尚书,询问起河道修缮的进度。那一眼,快得让沈清韵几乎以为是错觉,只留下心头一丝淡淡的涩意。
而有一次在户部官署。沈清韵需参与核定江南新捐纳政策试行后的首期账目。会议由户部侍郎主持,明珠公主作为此项新政的倡导者和监督者,亦列席听取汇报。沈清韵作为具体经办人之一,需要就某些细节进行说明。当她陈述时,能清晰地感受到明璃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专注、冷静,带着上位者的审视,与以往私下相处时那种带着温度的关注截然不同。而当沈清韵汇报完毕,抬眼望去,试图从明璃眼中捕捉一丝熟悉的交流时,却发现对方早已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敲击着案上的文书,仿佛刚才的注视只是出于纯粹的公务需要。整个会议过程中,明璃言简意赅,只与侍郎等高级官员有必要的对话,与沈清韵之间,除却必要的公务问答,再无半分多余交流。那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让沈清韵清晰地意识到,那道界限已被明璃牢牢划定。
更让沈清韵感到“离谱”和无所适从的,是明璃在物理层面上的过度保护。她如今居住的东偏院,原本只是公主府内一处清静院落,如今却被明璃派驻了足足近百名精锐护卫!这些护卫明显不同于普通家丁,行动矫健,眼神锐利,分明是军中好手,很可能就来自皇帝特许明璃组建的那支新私兵。不仅院子被围得铁桶一般,每次沈清韵需要出门,无论是去户部点卯,还是偶尔上街购置物品,必有七八名护卫寸步不离地随行。这阵仗对于一个区区六品员外郎而言,实在是过于招摇,引得同僚侧目,也让沈清韵自己浑身不自在,仿佛成了一个易碎的瓷娃娃。她几次想向明璃提出减少护卫,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找不到——明璃似乎总是在回避与她单独相处。
不过,公务之上,倒也并非全是压抑。捐官新政的推行之顺利,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或许是被北境战事和太子薨逝的阴云所刺激,富商巨贾们对于寻求朝廷“保护伞”的需求空前强烈。原本计划筹集五百万贯的目标,在章程颁布后的短短十日内便宣告完成,甚至还有大量资金涌入,不得不暂时提高了认购门槛。更令人咋舌的是,绝大多数人选择的都是“五十年档”,对于那远低于钱庄借贷的利息毫不在意。在他们看来,朝廷的信誉本身就是最大的保障,而“官身”带来的社会地位提升、与官府打交道时的便利,以及潜在的商业机会,其价值早已远超那点利息。光是“某某大夫”、“朝奉郎”之类的虚衔名帖递出去,面子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这“投资”在他们看来简直太值了。
当然,反对的声音并非没有。主要来自一些寒门出身的读书人,他们寒窗苦读十数载才能搏得功名,如今见人竟能凭钱财轻易获得官身(哪怕是虚衔),心中难免不平,觉得斯文扫地,有失公允。太学和一些清流聚集的书院中,颇有几句非议。但毕竟这些捐来的都是虚职,不占实缺,不影响科举取士的名额,并未触及这些读书人的根本利益,因此反对也仅限于发发牢骚,并未形成有组织的抵制浪潮。
因推行新政有功,沈清韵的官职也水到渠成地得以晋升,从正七品主事擢升为正六品户部员外郎。升迁的喜悦冲淡了些许因明璃疏远而带来的阴郁,让她至少觉得自己的努力和价值得到了认可。
长公主府,暖阁内。
与沈清韵感受到的冰冷相反,轩辕明璃近半月来,却是长公主轩辕灵韵府上的常客。暖阁内炭火融融,茶香四溢,与外间的寒冷形成鲜明对比。
“姑姑,新作物的试种,我已安排流云帮最精于农事的人手,分赴各地的庄田,会严格按照您带回的记载和清韵…和沈先生补充的建议进行。土豆今年冬天就可以在江南种植,三个月后就能收获第一批。其他的作物也安排了种植计划,明年开春以后会和常规作物轮作。”明璃汇报着进展,语气沉稳。
轩辕灵韵颔首,眼中满是欣慰:“你做事,姑姑放心。”她顿了顿,看向明璃,“不过,你近日总往我这儿跑,只怕不单单是为了这些作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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