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十二年五月初二,德胜城。
黄河水浑浊汹涌,拍打着北岸新筑的堤防。城头玄色防疫旌旗在初夏的风中猎猎作响,与龙旗并列,昭示着此地的特殊。轩辕明璃一身素色劲装,立于北门楼,远眺对岸那片死寂的土地。连日来,她在此坐镇,以督察使之权,将黄河天堑化为铁壁。沿河渡口、码头尽数封锁,兵卡森严,“许进不许出”的禁令用鲜血和铁腕铸就,哭声和哀求被宽阔的河面吞噬,唯有冰冷的决心在空气中凝结。
“殿下,澶州、滑州等处报,封锁线已稳固,暂未发现北逃者。”澶州知州躬身禀报,语气带着敬畏与疲惫。
明璃微微颔首,目光却未离开对岸。德胜城内,隔离区已有序运转,流云帮从山东东路紧急调集的粮草、药材正源源不断入库,建立起北岸支援基地。然而,她知道,真正的炼狱在河南。影阁密报如雪片般飞来,汴州日亡数百,陈留十室九空,疫情正沿通济渠向南、向东南蔓延。
“青隼。”明璃唤道。
“属下在。”青隼悄无声息地出现。
“留守人员务必严格执行防疫章程,掩口鼻,勤消毒,物资转运需万无一失。本宫即日返京,此地交由你与澶州知州共同负责,有急事通过光讯直报洛阳东郊指挥部。”
“遵命!”
午时过后,明璃轻车简从,踏上返京之路。马车颠簸,她闭目养神,脑中却飞速运转。黄河防线暂时堵住了疫情北扩,但漕运命脉已实质瘫痪。北境数十万大军、两京百万生灵的粮草悬于一线,必须找到新的出路。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份粗略的海运扩增计划草图,那是她与姑姑轩辕灵韵在北境时反复推演过的雏形,如今,或许到了不得不行之时。
* * * * * *
五月初四,傍晚,洛阳东郊防疫指挥部。
此处原是一处皇庄,如今被征用,戒备森严。沈清韵正与几名户部官员核对物资清单,见明璃风尘仆仆而入,立刻迎了上去。两人目光交汇,无需多言,便知对方心中沉重。
“情况如何?”明璃直接问道,一边脱下披风。
沈清韵引她至沙盘前,户部尚书李秉谦、几名负责救灾的郎中以及韩岱儿(已先一步通过光讯传来最新情报)皆围拢过来。气氛凝重。
韩岱儿率先汇报,语气急促:“殿下,沈先生,李尚书,光讯急报!陈州项城、商水等县确认出现大量病患,疫情向南扩散速度超预期!更棘手的是,通济渠沿线的宋州宋城县也发现少量病例!虽已紧急封锁相关河段和码头,但……”
李秉谦长叹一声,接口道:“但漕运命脉,已被疫区彻底阻断。宋州乃漕运枢纽之一,此地失守,意味着通济渠中段已无法安全通行。在瘟疫被扑灭前,漕运绝无恢复可能。”这位老尚书脸上满是忧色。
一名户部郎中补充着数据:“汴州城本身储粮充足,依制可支撑半年以上,关键是周边乡镇恐已断粮。两京及洛口仓存粮,若停止北运,仅保障京师和西京,可支撑一年有余。但这是以牺牲北境为代价……”
沈清韵指向沙盘上北境九州的标记,声音清晰而冷静:“北境当前粮草储备,按标准可支撑十二个月。但这是指无战事、仅维持日常戍守的状态。若计算冬季运河封冻导致的漕运暂停,以及现有海运能力(每月约补充十万石)的增量,乐观估计,可勉强撑到明年开春。然而,届时存粮将降至不足一月之数,军心必然浮动。若使用海运全力补充,可令存粮维持在三个月水平。但朝廷和北境将士能安心的储备底线,是任何时候都不低于六个月。”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最坏的情况是,如果疫情在六个月内得不到控制,很可能已呈燎原之势,封堵失去意义。而那时,北境存粮正处最低点。一旦金国窥得虚实,趁冬季来犯,北防线有断粮溃败之危。”
明璃听完,沉默片刻,指尖重重点在沙盘上的海岸线:“所以,我们别无选择,必须开辟新的生命线。唯一的方案,就是大规模征用民船,进行极限海运。”
她详细阐述构想:“立即以朝廷名义,大规模征调东南沿海民船,包括海船、江船乃至大型渔船。粮草物资从江南明州港、太仓港集结装船,利用现有宝船队和征调的大型海船,承担明州至登州段主干运输。登州港作为核心中转基地,扩建仓储。然后,征用大量吃水浅、灵活性高的平底船、沙船甚至改装渔船,负责从登州向幽州、平州、锦州等北境沿岸进行二次分发。可利用潮汐,让这些船只直接搁浅滩头卸货,减少对深水港的依赖。”
一名户部郎中倒吸一口冷气:“公主殿下,此策……此策恐引轩然大波!强征民船,东南海贸、渔业将受重创!且征用船只本身费用、水手佣金、可能的海损,皆是巨资!”
“还有风浪风险!”另一人补充,“海上不比内河,十船能至五六便是侥幸,粮草损失何以弥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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