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辙在官道上碾出两道深深的痕迹,混着前夜雨后的泥水,变成粘稠的泥浆。
陈默骑着马走在队伍最前面,身后跟着十名护卫——是朱标从东宫卫率中精心挑选的好手,领头的叫赵武,三十来岁,沉默寡言,但眼神锐利得像鹰。
“大人,前面就是昌平了。”赵武催马上前,与陈默并辔而行,“按行程,今晚可在居庸关歇脚。”
陈默点点头,目光却看向官道两侧。
越往北走,景象越荒凉。
京城周边还能见到成片的农田,虽然已是秋收过后,田里只剩秸秆,但至少能看出耕作的模样。可过了沙河,田地就变得稀疏起来,大片大片的荒地长满了枯草,偶尔能看到几处残破的土墙——那是被废弃的村落。
“这一带,原本人烟稠密。”陈默开口道。
赵武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低声道:“洪武五年,北元骑兵曾破居庸关南下,这一片首当其冲。虽然后来朝廷把鞑子打回去了,但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十室九空。这些年陆续有移民过来,但……”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明了。
移民垦荒,谈何容易。北地苦寒,土地贫瘠,还要时时提防北元游骑骚扰。能在这里扎下根的,都是走投无路的穷苦人。
队伍继续前行。
午后时分,天空阴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像是要下雪——这才九月,北地已经冷得刺骨了。
“大人,有情况。”赵武突然勒住马,手按在刀柄上。
陈默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官道东侧约莫二里外,一股黑烟冲天而起。
不是炊烟——炊烟是细而直的,这烟又浓又散,还夹杂着隐约的红光。
“是火。”陈默沉声道,“走,去看看。”
“大人,前路不明,还是……”一名护卫刚想劝阻,陈默已经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赵武咬了咬牙,挥手道:“跟上!保护大人!”
十骑如离弦之箭,脱离官道,朝着冒烟的方向疾驰。
越靠近,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浓。
等翻过一道土坡,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勒住了马。
那是一个小村庄,约莫二三十户人家,此刻大半已经陷入火海。木结构的房屋在烈焰中发出噼啪的爆裂声,房梁一根接一根地坍塌。村口的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血还没完全凝固,在泥地上淌成暗红色的溪流。
“鞑子刚走不久。”赵武翻身下马,蹲下身查看一具老汉的尸体。老汉胸口被劈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眼睛瞪得滚圆,死不瞑目。“刀口是从上往下劈的,是骑兵的马刀。”
陈默也下了马,走到一具孩童的尸体旁。
那是个男孩,看上去不过七八岁,瘦小的身体蜷缩着,后心插着一支箭。箭杆是粗糙的杨木,箭羽是灰褐色的鹰羽——典型的北元制式箭矢。
“大人,这边有活口!”一名护卫在村西头喊道。
陈默快步走过去,只见一个中年妇人蜷缩在倒塌的柴垛后面,怀里抱着个婴儿。妇人额头上血流如注,但神志还清醒,见到官兵,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惊恐地往后缩。
“别怕,我们是朝廷的人。”陈默放缓语气,蹲下身,“村里发生了什么?”
妇人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发出嘶哑的声音:“鞑子……早上来的,二三十骑……见人就杀,抢粮食,抢牲口……王老汉想护着家里的羊,被一刀砍了……他们、他们还把李婶拖进屋里……”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死死抱着怀里的婴儿。那婴儿倒是睡得沉,小脸冻得发紫。
“村里其他人呢?”赵武问。
“跑……往山里跑了……”妇人指了指北面的山峦,“能跑的都跑了,剩下我们这些跑不动的……”
陈默站起身,环视这个燃烧的村庄。
火势已经蔓延到村中央,几栋还没烧到的房屋里,隐约能看到被翻箱倒柜的痕迹。谷仓的门大开着,里面空空如也。鸡舍里一片死寂,连根鸡毛都没剩下。
“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陈默问。
妇人指向西北:“顺着山沟走的,应该是回草原了。”
赵武走到陈默身边,低声道:“大人,追不上了。这些游骑来去如风,现在去追,反倒可能中了埋伏。”
陈默知道他说得对。
北元骑兵最擅长的就是打了就跑,根本不给你正面交战的机会。他们就像草原上的狼群,专挑软柿子捏,抢完一把就走,等你大军赶到,早就跑得没影了。
“清点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幸存者。”陈默下令,“能救的尽量救。”
护卫们散开,在废墟中搜寻。
最终又找到三个活口:一个被砍断了一条胳膊的老汉,两个躲在地窖里的半大孩子。加上妇人和婴儿,这个原本百十口人的村子,只活下来五个人。
陈默让护卫给伤员简单包扎,又拿出干粮和水分给他们。
“你们接下来打算怎么办?”陈默问那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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