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记忆是星辰被拉成无数道惨白的光丝,然后是宇宙基底结构发出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呻吟。追光者号不再是一艘飞船,它成了一个被无形巨手攥在掌心、狠狠掷向未知的可怜玩具,在亡命跃迁的非空间里疯狂翻滚、解体。
当它被时空像呕吐物一样排斥而出时,那过程并非回归,更像是一次难产。金属舰体发出的尖啸不再是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末梢的剧烈痛苦,贯穿了舰桥内最后三名乘员的每一个细胞。紧接着,无法用物理公式完全描述的毁灭性撞击袭来,将他们像三粒尘埃般狠狠掼在冰冷的舱壁、扭曲的控制台和破碎的视图窗上。意识在绝对的暴力下,碎成了千万片失去意义的残渣。
黑暗。
持续了或许一秒,或许一个世纪。
凌霜是先于意识感知到痛苦的。一种深入骨髓的剧痛从右肩炸开,蔓延至全身每一寸肌肉和骨骼。随后,刺鼻的焦糊味、臭氧的腥气、还有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古书卷腐朽的尘埃味道,强行灌入她的鼻腔。耳边是电火花垂死挣扎般的噼啪作响,还有金属冷却收缩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
她艰难地睁开眼。
应急灯早已彻底熄灭。只有几处断裂的管线端口,跳跃着幽蓝而危险的电弧,像地狱入口徘徊的鬼火,吝啬地提供着些许照明。这微弱的光,映照出追光者号舰桥骇人的惨状——曾经整齐排列的控制台炸开狰狞的缺口,裸露的线缆如同被扯断的肠子般耷拉着;强化合金的舱壁扭曲崩裂,呈现出一种违反材料学的、怪异的柔软褶皱;主视图窗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窗外不再是熟悉的、点缀着星辰的漆黑宇宙,而是一片凝固着诡异幽光的、破碎不堪的大地。
绝望的气息,比空气中的焦糊味更浓重地弥漫开来。
她试图移动,右肩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她低头,看见自己的机械右臂无力地垂落在身侧,往常流畅闪烁着指示灯的关节处此刻一片死寂,只有细微的、不正常的火花偶尔闪烁一下,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一种奇异的、来自外部环境的微弱共鸣感,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入她的神经。
“阿信…墨非…”她的声音嘶哑得可怕,几乎不像自己的,喉咙里满是铁锈的味道。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和远处偶尔传来的金属扭曲声。
凌霜咬紧牙关,用尚能活动的左手,奋力推开压在腿上的一块扭曲仪器面板。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不知多少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她强迫自己忽略这一切,目光在昏暗的狼藉中搜索。
不远处,阿信被变形的副驾驶座死死压住了下半身,额角一道深深的伤口仍在汩汩淌血,糊住了他半边脸,他的扫描目镜碎了一半,无力地挂在耳边。另一侧,墨非蜷缩在一个相对完整的角落,身体软软地靠着舱壁,一动不动,脸色苍白得吓人。
凌霜的心猛地一沉。她拖着伤腿,爬向阿信。
“阿信!醒醒!”她拍打他的脸,触手一片湿冷。
阿信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眼皮剧烈颤动了几下,终于艰难地睁开。那双总是闪烁着理性与专注光芒的眼睛,此刻充满了涣散和剧痛带来的迷茫。
“…霜…姐…”他气息微弱,但技术人员的本能几乎刻在骨子里,“系统…状态…生命维持…”
“先别管该死的系统!”凌霜低喝,声音因用力而颤抖,左手用力试图抬起压住他的座椅,“你还活着!能动吗?试试看!”
阿信尝试移动身体,瞬间倒抽一口冷气,脸上血色尽失:“左腿…没知觉了…可能断了…”但他还是用双手死死撑住地面,配合着凌霜一点一点地,将身体从重压下挪了出来,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
两人喘息着,汗水混合着血水和灰尘,从额角滑落。来不及处理伤势,他们又艰难地挪向墨非。
“墨非?墨非!”凌霜轻轻拍打少年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
墨非猛地抽了一口气,像是溺水者终于浮出水面,双眼骤然睁开。然而,那双总是带着些许迷雾和遥远预感的眸子,此刻却被猝不及防的、纯粹的惊惧所占据。他没有看向凌霜或阿信,而是猛地瞪向那布满裂纹的视图窗外,那片诡异破碎的天地。
“…这里…”他的声音发颤,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模糊,“…不对…有很多…声音…死了…都死了…还在叫…”
“冷静点,墨非!”凌霜用力抓住他冰凉的手,试图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看着我们!我们还活着。先检查哪里受伤了!”
粗略的检查后,确认墨非似乎没有严重的外伤,只是巨大的冲击和过度精神紧张——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导致了短暂的昏厥。但那种源自他特殊直觉的、深入灵魂的战栗,显然并未消退。
三人互相搀扶着,用尽最后的气力,从追光者号彻底报废的、如同巨兽残骸般的舰体中,艰难地爬了出来,真正踏上了这片死寂而陌生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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