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毅号在虚无中航行,钢铁的呻吟是它唯一的祷词。
亚空间不再是记忆中的狂暴之海,而是凝固的、病态的琥珀。曾经翻腾的混沌色块如今沉淀成淤血般的暗红与污浊的深紫,粘稠地包裹着舰体。星炬的光芒——那曾经穿透现实帷幕、指引人类万年的神圣灯塔——衰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在舰桥主观察窗上投下摇曳不定的惨淡光影。光与影的界限模糊不清,每一次光芒的剧烈脉动,都让坚毅号伤痕累累的装甲外壳在虚空中短暂显形,随即又被更深的阴影吞没。
舰桥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暗红应急灯光下。林恩站在舰长席前——如果那扭曲的金属支架还能称之为“席”。他庞大的机械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覆盖着厚重的复合装甲板,上面布满了撞击凹陷、能量灼痕以及无法完全清除的深色污垢,那是旧日血迹与机油混合的遗迹。他不需要座椅,液压关节与伺服系统将他牢牢固定在甲板上,如同舰船延伸出的一尊钢铁神像。唯一残留的人类特征,只有那镶嵌在冰冷金属颅骨上的左眼,此刻正倒映着窗外那病态闪烁的星炬光芒,虹膜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数据流。
疼痛。不是血肉之躯的神经痛楚,而是更底层、更尖锐的信号。它从脊柱深处复杂的神经接口阵列中爆发,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探针同时刺入,沿着强化神经束向上蔓延,直抵核心处理器。每一次星炬光芒的剧烈波动,都伴随着一次痛觉信号的尖峰。林恩的视觉界面上,代表神经接口稳定性的图标瞬间跌入刺眼的红色警告区,一行冰冷的分析文字在边缘滚动:“检测到残余亚空间低频谐波共振。源:未知混沌实体残留印记。强度:4.7西格玛(临界)。”
他左眼的瞳孔收缩了一下,随即被强制覆盖的战术数据流取代。疼痛被隔离、压缩、标注为“次级干扰信号”,推送至处理器后台。主意识重新聚焦于眼前的危机。舰桥剧烈震颤,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反复敲打。金属扭曲的尖啸与结构应力过载的警报声撕扯着空气。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濒死的嘶嘶声,混合着臭氧、熔融金属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与腐肉的气味——这是坚毅号在亚空间湍流中挣扎的独特气味,是百年征伐刻入钢铁骨髓的印记。
“报告状态。”林恩的声音响起,是经过多重滤波的电子合成音,低沉、平稳,毫无波澜,穿透了舰桥的喧嚣。
“主引擎出力下降至63%,领主!”技术神甫埃克索斯的声音带着二进制祷告特有的急促颤音。他佝偻的身躯固定在操作台前,数条机械触手在布满闪烁符文和复杂管线的面板上疯狂舞动,机油从接口处渗出。“湍流场密度指数超标!星炬导航信号……它……它在跳舞!跳跃式衰减,无法锁定稳定相位!‘坚毅之心’(舰船机魂的称谓)在尖叫!我们正被推向非欧几里得漩涡的边缘!”他布满红光的机械眼扫过读数,声音透出绝望:“结构完整性:78%……77.5%……还在掉!”
“计算规避路径,埃克索斯。”林恩命令道,处理器核心高速运转,过滤着舰船传感器传来的海量混乱数据——扭曲的重力读数、狂暴的电磁风暴、空间本身的涟漪状畸变。“所有冗余能量,注入虚空盾发生器。优先保护核心引擎舱段。通知‘铁砧’小队,做好非标准重力环境下接舷防御准备。”他的指令精确、冰冷,如同手术刀切割。
“遵命,欧姆尼赛亚庇佑……”埃克索斯喃喃着,机械触手舞动得更快,在面板上留下一片残影。
坚毅号再次被无形的巨浪狠狠掀起,舰体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林恩的钢铁之躯巍然不动,但他的内部视觉却瞬间被撕裂——不是来自外界的冲击,而是核心存储器深处被强行激活的碎片。0.3秒。
金色的光芒,纯粹到令人窒息,却又蕴含着无尽的痛苦与重压。一个枯槁的身影,端坐于难以想象的庞大机械之巅。亿万条纤细如神经的光流从那身影延伸出来,没入无尽的黑暗,每一根光流都在传递着难以想象的重量——祈祷、诅咒、绝望的哀嚎、渺茫的希望……那是人类万年的灵魂重负。然后,是撕裂。仿佛整个存在,从灵魂到最基础的构成粒子,都被强行剥离,投入一个巨大、冰冷、充满吞噬力的漩涡核心……
警告!核心处理器温度异常升高!记忆碎片强制终止隔离程序启动!
0.3秒结束。舰桥的警报声、金属的呻吟、埃克索斯绝望的祷告重新涌入林恩的感知。视觉界面上,代表黄金王座核心能量储备的图标正闪烁着微弱的暗金色光芒,其下方是一条持续下滑的、触目惊心的红色曲线。一行冰冷的分析结论覆盖了之前的疼痛警告:“关联分析:星炬稳定性与目标‘黄金王座-01’能量输出呈强正相关。当前衰减速率预测:临界点 T- [数据错误:星历计算不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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