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尚未散尽,余尘已经踏出了客栈房门。
他右肩的伤口随着每一步踏出都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前夜林晏为他处理伤口时所用的金疮药确实上乘,但再好的药也抵不过主人毫不怜惜的糟践。余尘脸色苍白如纸,唇上不见半分血色,唯独那双眼睛,黑得骇人,沉得吓人,里面燃着一簇冰冷的火焰,足以将往昔所有温情烧灼殆尽。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劲装,更显得身形清瘦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唯有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客官,您这就出去了?您的脸色可不太好啊…”店小二关切地迎上来。
余尘恍若未闻,径直穿过大堂,留下小二尴尬地站在原地。刚出客栈大门,一股凛冽的晨风扑面而来,他喉头一甜,猛地侧头呛咳起来,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嘴。咳声压抑而痛苦,待缓过气,摊开掌心,一抹刺眼的鲜红赫然映入眼帘。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血,随手在衣襟上擦净,仿佛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尘埃。
穿过逐渐熙攘起来的街市,余尘的目标明确——城西的老兵安置巷。根据前世的记忆碎片和这几日零星收集的讯息,当年赤焰军幸存下来的老兵,有几个应该就潦倒困顿于此。他们或许是被刻意遗忘的棋子,或许是侥幸逃过清算的残卒,但无论如何,他们是那场埋藏在官方文书下的惨剧最直接的见证者。
巷子狭窄而肮脏,弥漫着劣质酒水和腐朽木材的气味。几个老人蜷缩在墙角晒太阳,眼神浑浊,如同被岁月和苦难磨去了所有棱角的石头。
余尘的出现,像一块冰投进了死水。他身上的肃杀之气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即使伤重虚弱,那历经沙场和生死淬炼出的凌厉依旧让那些老兵本能地感到警惕。
他走到一个缺了条腿、靠着墙壁打盹的老者面前,蹲下身,声音因伤痛而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老丈,打听个人。”
老者懒洋洋地掀开眼皮,混浊的眼珠扫过余尘,随即猛地定住,那麻木的神情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底下深藏的惊惧。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却又熟悉的东西,嘴唇哆嗦起来:“你…你是…”
“我找当年赤焰军先锋营的人,”余尘打断他,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老者骤变的脸色,“姓王,使一口环首刀,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划到下颌。他应该还活着。”
老者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向后缩去,残存的那条腿胡乱蹬着地:“不…不知道!什么赤焰军,没听过!你找错人了!”他的反应激烈得不正常,恐惧几乎化为实质。
余尘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因为被拒绝,而是因为这反应本身——它印证了他的猜测。那场“意外”的背后,藏着足以让幸存者时隔多年仍闻风丧胆的隐秘。
他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几乎要蜷缩进墙缝里的老者,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逼迫,只有一片冰冷的死寂:“若想起什么,去城南悦来客栈找一个姓余的。”他留下一小块碎银,落在老者脏污的衣襟上,“买酒喝。”
说完,他不再看那老者一眼,转身走向下一个目标。他的调查方式粗暴直接,甚至带着一种自毁般的狠厉,完全不顾及是否打草惊蛇,也不顾及自己的身体能否支撑。每一个被问询的老兵,反应大同小异,极度的恐惧和讳莫如深。线索支离破碎,但余尘如同最耐心的猎手,从那些惊恐的眼神、颤抖的语调、下意识的回避中,一点点拼凑着通往真相的路径。
他全程都知道,有一道目光,如影随形。
林晏就在不远处。
他藏身于巷口一座破败的屋檐阴影下,一袭蓝衫仿佛融入了清晨未散的薄雾里。他看着余尘强撑着伤体,一次次蹲下、询问、被拒绝、再起身,每一次动作的细微凝滞,每一次压抑的轻咳,都像一根根细针,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心口。他的拳头在袖中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好几次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强行将那固执得可恨的人拖回去休息。
可他不能。
从昨夜开始,余尘看他的眼神,不再是看相识多年、可托生死的兄弟,而是在看一件肮脏的、令人憎厌的物事,充满了毫不掩饰的仇恨和讥诮。那种冰冷,比任何刀剑都更能刺伤林晏。
他不懂。
仅仅因为一场意见相左的争执?仅仅因为自己未能及时赶到救援?为何会恨到如此地步?那恨意如此真实剧烈,烧得余尘形销骨立,也烧得林晏五脏俱焚。
余尘终于从最后一个老兵那里得到了一点模糊的指向——城隍庙附近的一个老乞丐,据说以前是军中文书。他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亮光,随即被更深的疲惫掩盖。他扶着墙壁,微微喘息,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缓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一步步朝巷外走去。
经过林晏藏身的巷口时,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风都未曾扫过去一丝一毫,彻底的无视,仿佛林晏只是一团无关紧要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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