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坛之上,时间仿佛被那滴逆流的冰泪冻结过一瞬,又在岩浆沉闷的咕嘟声中艰难地流淌起来。
死寂。一种近乎凝滞的、被巨大悲怆浸透的死寂。
白泽依旧单膝跪在滚烫的黑曜石上,头颅低垂,玄色魔袍如同浸饱了墨汁,沉沉地贴在身上。他撑在地上的双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白,深深抠进石缝里,仿佛要将自己钉在这承载着三百年血泪的祭坛。只有肩背处,那微不可察的、如同风中残叶般的颤抖,泄露着灵魂深处那场尚未停歇的滔天风暴。泪痕早已被地心的高温蒸干,在脸颊上留下两道浅淡的、狼狈的盐渍,如同两道无声的伤疤。
龙骨之上,寒紫阳那虚幻的冰蓝残识,在传递出最后的记忆碎片与嘱托后,已稀薄得如同晨曦前的薄雾。构成他身影的无数光点,正无声无息地飘散、逸离,如同被风吹散的萤火,每一粒光点的熄灭,都带走一分属于父亲的气息。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带着卸下万古重担的释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最后深深地、深深地凝视着下方跪着的儿子,直至光影彻底模糊,最终化作一缕带着亘古寒意的微风,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灼热的空气里,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巨大的龙骨轮廓,和祭坛上那十四个泣血的金字——“寒氏抽髓,非为私利,封魔门护苍生!”——依旧散发着微弱的、不屈的辉光。
“爹……”一声低哑的、仿佛从破碎胸腔里挤出来的气音,从白泽喉间溢出,轻得如同叹息,却又重得砸在死寂的祭坛上,激起沉闷的回响。
“……”万劫的残魂,在识海深处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死寂。那燃烧了三百年的怨毒之火,并未熄灭,却仿佛被投入了寒渊最底层的玄冰,猛烈地摇曳、扭曲,发出滋滋的、不甘的哀鸣。寒氏全族赴死的悲壮景象,白泽灵魂深处那汹涌到几乎将它都淹没的纯粹痛苦,以及“断粮”这个荒谬又沉重的逻辑,像三股巨大的乱流,将它那原本只有“恨”与“烧”的简单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它不再咆哮,只剩下一种混乱的、充满不确定性的低语在意识深处翻滚:“粮仓…疯子…一群比老子还疯的…疯子…”
另一边,白惊鸿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岩壁,缓缓滑坐在地。华贵的月白仙袍沾满了灰尘和汗渍,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早已失去了往日的仙气。他脸色惨白得如同新刷的墙壁,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微微颤抖着。那双曾盛满昆仑山巅冰雪般倨傲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祭坛中央那巨大的龙骨和跪着的白泽,又茫然地转向寒紫阳残识消散的虚空,最后,无措地落在了自己那依旧在袖中疯狂扭动、带来阵阵尖锐刺痛的右臂上。
仙盟铁律?白氏荣光?昆仑正义?
寒氏护苍生?魔神粮仓?举族自灭断粮?
无数个声音在他混乱不堪的脑海里激烈冲撞、撕扯,每一个都带着颠覆性的力量,将他过去二十多年构筑的认知世界砸得粉碎。他感觉自己的头颅快要炸开,比噬心蛊啃噬血肉还要痛苦百倍。那是信仰崩塌的眩晕,是存在根基被彻底挖空的虚无感。
“不…不是这样的…”他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砂纸摩擦,“假的…都是假的…是幻术…是魔头的阴谋…” 他试图抓住最后一根名为“白氏正统”的稻草,可那稻草在寒紫阳残识那沉重如山的悲怆与真相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袖中的噬心蛊似乎感应到宿主道心的剧烈动荡和前所未有的虚弱,扭动得更加疯狂、贪婪,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尖锐的刺痛一波强过一波,让他额角的冷汗如同溪流般滑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痉挛。
就在这时!
“嗡——!”
祭坛空间入口处,那被石傀磐撕裂、此刻正被岩浆缓缓重新覆盖的熔岩瀑布,猛地剧烈波动起来!并非自然的流淌,而是被一股强大、冰冷、充满恶意的外力强行撕扯!
嗤啦!
数道刺目欲盲的、纯粹由凝练仙力构成的惨白色光刃,如同死神的镰刀,轻易地切开了粘稠灼热的岩浆帘幕,带着切割空间的尖啸,狠狠斩入祭坛空间!
光芒散去,五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入口处的悬空甬道上。
他们皆身着制式的、绣着繁复云纹与昆仑白氏族徽的月白长老袍服,面容笼罩在一层模糊的灵光之下,看不清真切表情,唯有一股冰冷、漠然、如同万载玄冰般的气息弥漫开来,瞬间将祭坛内原本灼热粘稠的空气都冻结了几分。
为首一人,身形略显佝偻,手中拄着一根非金非木、顶端镶嵌着一枚不断变幻色彩的诡异玉符的拐杖。他浑浊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扫过祭坛内部,在跪地的白泽、瘫坐的白惊鸿以及那巨大的龙骨上逐一停留,最终,牢牢锁定了白惊鸿。
“惊鸿少主。”老者的声音干涩沙哑,如同两块粗糙的骨头在摩擦,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寒的威严,“时辰……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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