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二年的秋风,带着江水的湿气与早寒,悄无声息地漫入襄阳城。
这风穿过巍峨的城门,掠过市井的喧嚣,最终盘旋于州牧府邸那深重的檐角,却吹不散议事厅内几乎凝滞的空气。
刘表跪坐于主位之上,身姿依旧保持着士族领袖的雍容,但微微前倾的脊背和按压在膝头、指节有些发白的手,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他面前的黑漆案几上,一份来自江夏的密报静静躺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针,扎在他的眼底。
孙坚……孙文台……
他在心中又一次默念这个名字,带着一种复杂的、难以与人言说的情绪——有忌惮,有愤懑,更有几分被现实挤压的无力感。
他,刘景升,汉室宗亲,名士清流,天子亲封的荆州牧,坐拥这天下腹心之地,听起来尊荣无限。
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荆襄九郡,于他而言,更像一副华丽而沉重的枷锁。
北面,南阳郡——这荆州最大、最富庶的郡,如同顶在他咽喉的一柄利刃,握在那个狂妄自大的袁术手中。
袁公路在南阳招兵买马,窥伺襄阳,屡有挑衅,让他北境常年不得安宁。
而南面,情况更为恶劣。
长沙、零陵、桂阳、武陵这荆南四郡,早已易主,成了那头江东猛虎孙坚之地。
不仅如此,孙坚的势力还向东蔓延,豫章西部、庐江、九江,广袤的土地上飘扬的都是字或乌程侯的旗帜。
他刘表,空有州牧之名,实际控制的地盘,不过是以南郡、江陵为核心,加上江夏郡北部这一狭长地带,被北边的袁术和南边的孙坚南北夹击,困守一隅。
这处境,让他时常在深夜惊醒,背脊渗出冷汗。
他并非庸主,单骑入荆州,平定宗贼之乱,他展现过雷厉风行的手腕。
但乱世至此,群雄并起,袁绍、曹操、新立的楚侯陶应,个个如狼似虎。他本想凭借荆州沃土,保境安民,做个守成之主。
可现实是,猛虎环伺,他连守成都显得如此艰难。
父亲。
长子刘琦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
他轻步走入,躬身行礼,脸上是化不开的凝重。
江夏黄太守又有急报至。
刘表没有抬头,只是从喉间发出一个低沉的音节:
刘琦展开绢报,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厅堂:……孙策于曲阿城下攻势受挫,刘繇得吴郡、会稽豪强倾力支持,抵抗异常顽强。
孙策所部折损颇重,已数次向其父告急求援,现探得,孙坚已尽起长沙桂阳,零陵、武陵豫章之兵,抽调庐江、九江部分精锐,得战兵近两万,征调大小舰船四百余艘,旌旗蔽空,已于三日前自长沙启程,溯江西进,意图驰援曲阿……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刘表心上。
孙坚动了!
而且是倾巢而出!
这意味着,孙坚的后方,那些刚刚征服不久的荆南四郡和扬西之地,此刻必然兵力空虚,守备薄弱。
就在这时,一个阴柔而冷静的声音从侧面的屏风后传来:明公,此乃天赐良机,亦是生死关头。
从事中郎蒯越转出身形,他面容清癯,眼神锐利如鹰,向来是刘表最重要的谋士之一。
刘表终于抬起眼,看向蒯越,凤目中情绪复杂:异度,你的意思是?
蒯越拱手,语气斩钉截铁:孙坚,世之猛虎也。其性暴戾,恃勇而骄,昔日跨江击我,逼得明公……
他话语微顿,略过了那段不光彩的往事。
其觊觎我荆襄之心,从未稍歇。今其倾力东顾,后防空虚,确是良机。
然,若任其击败刘繇,全取扬州,则其势大成,如虎生双翼。
届时,荆南稳固,扬州在手,下一个目标,必是我襄阳、江陵!明公,届时我等恐无葬身之地矣!
刘表的脸色更加阴沉。
蒯越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剖开了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场景。
孙坚若得扬州,实力将远超于他,南北夹击之势将变成泰山压顶,他这残存的荆州基业,覆灭只在旦夕之间。
故而, 蒯越趋前几步,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决绝的意味。
此獠绝不能放其东去!必须趁此千载难逢之机,将其截杀于途中!
截杀?
刘表的声音干涩。
孙坚骁勇,冠绝三军,其麾下程普、黄盖、韩当皆万人敌。我军……
他并非长他人志气,而是深知沙场搏杀,己方将领确实难撄其锋。
昔日与孙坚交战失利的阴影,至今未散。
猛虎虽凶,入牢笼则威严尽失!
蒯越断然道,眼中闪烁着智谋的光芒。
“孙坚救子心切,必急于赶路,疏于戒备。我军无需与其阵前争锋,只需择一险要之处,以逸待劳,伏下强弓硬弩,任他勇力盖世,又能挡得了几轮箭雨?
此战,不为擒杀,只为……一击毙命!”
他走到墙边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沿着长江水路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二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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