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声又响了。
沙……沙……沙……
我站在值班室外,耳朵贴着门缝,听见那声音像是从地底下爬出来的,一声比一声慢,一声比一声沉。
猴子已经三天没合眼了。
他不肯出来,饭是凡子从门缝底下塞进去的,水壶也是。
每次送东西,他都得先敲三下门,再喊一声“是我”,里面才会传来窸窣的挪动声,接着门开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青筋暴起,指甲发紫。
那是猴子的手。可我不敢认了。
从昨天开始,凡子就架上了双摄像头。
一台对着日志本,一台对着猴子的脸。
他说要记录“笔自动书写”的全过程。
我们谁都没提那个字——“它在学我写字”。
可这三个字像钉子一样扎在脑子里,拔不出来。
夜里两点十七分,监控画面第一次异常。
猴子瘫在椅子上,头歪向一边,眼皮闭着,呼吸均匀。
他睡着了。
真的睡着了。
可那支钢笔——那支从昨晚起就再没离开过他手心的钢笔——突然动了。
它不是滑动,也不是滚动,而是……抬了起来。
笔尖离纸约莫半厘米,悬在那里,像被人捏着。
墨水一滴一滴往下坠,砸在“今日一切正常”的末尾。
“正常”两个字刚写完不到十分钟,墨迹未干,新滴的墨混进去,晕成一团黑疤。
然后,笔尖开始移动。
一笔,一划,稳得不像出自一个梦游的人,更不像出自某种失控的机械。
它写得很慢,但极其准确。
它在“正常”后面添了五个字:
它 在 学 我 写 字
凡子盯着屏幕,脸色发灰。
他反复回放那段视频,放慢到每一帧都看得清墨迹的延展。
没有手,没有影子,没有任何外力接触笔杆。
它就是自己动了。
“不是鬼。”凡子喃喃地说,“鬼不会写字。”
我懂他的意思。
鬼会涂血,会抓挠,会撕纸。
但不会一笔一划,像模像样地模仿人类的书写习惯。
除非……它曾经是人。
第二天中午,凡子拿来了紫外线灯。
他把日志一页页摊开,在暗室里扫描。
结果让我们都僵在原地——所有“自动书写”的字迹下面,都有一层极淡的旧墨残留。
淡到肉眼看不见,但在紫外光下,清晰得像刻上去的。
更可怕的是笔顺。
那些字的走向、起笔角度、收尾顿挫,和大嘴写东西时的习惯一模一样。
连那个“在”字右上角的小勾,都和他以前填登记表时的习惯分毫不差。
凡子翻出第56章的照片——那天大嘴在火化炉旁写下“代契人”三个血字。
我们对比了笔锋。
放大,再放大。
一样的力道,一样的倾斜角度,甚至连墨水渗透纸背的深浅都一致。
“这不是鬼影在写。”凡子声音发抖,“是大嘴的字,在重新浮现。”
我忽然想起王师傅临死前的事。
他抱着这本日志涂涂改改,嘴里念着“不能断”“不能空”。
他不是糊涂。
他在抵抗什么。
他在阻止这本子自己“活”过来。
可现在,它已经醒了。
猴子不肯信。
他说大嘴死了,尸体都烧了,骨灰撒在河里。
魂也好,怨也罢,不该缠着一本破日志不放。
但他每晚还是握着笔,每隔半小时就在纸上写一句“今日一切正常”。
写得越来越慢,越来越吃力,像在对抗某种看不见的拉扯。
第三天夜里,黄师傅留下的那本《守夜录》被翻了出来。
残本,纸页发黄,边角烧焦,像是从火里抢出来的。
猴子颤抖着翻开,找到夹着红绳的那一页。
“笔断则契裂,字停则魂入。”
“守夜人若三日不书名,其影必生异物。”
他念到这里,手指停在“异物”二字上。
旁边有铅笔批注,字迹潦草却有力:
“非鬼非人,乃名之残响。”
我问凡子什么意思。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名字写多了,纸会记住。人死了,名字还在动。那名字就不再是名字了,成了……某种活着的东西。”
我猛地想起那晚的笔声。沙……沙……沙……
那不是猴子在写。
那是纸,在等名字落下来。
第四天清晨,猴子终于走出值班室。
他瘦得脱了形,眼眶深陷,嘴唇干裂。
他把日志交给凡子,一句话没说,转身就往宿舍走。
背影佝偻得像一夜老了二十岁。
凡子接过本子,手直抖。
他翻到最新一页,看到那行“它在学我写字”时,突然愣住。
墨迹下面,又有新的旧痕。
极淡,几乎看不清,但在紫外灯下,能辨出两个字的轮廓:
大 嘴
像是有人早在很久以前,就预知了这一切。
当晚,韩小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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