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更大了,鹅毛般的雪片沉默地覆盖着烧名碑的废墟,将一切烧灼的痕迹与裸露的焦土都掩埋在一片肃穆的白色之下。
田小满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背上的陶罐沉甸甸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历史的脉搏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印,发现它们不大不小,正好与雪地里另一串早已被新雪模糊的足迹重合。
那是林秀兰留下的,一条通往终点的路,现在她又走了上来。
废墟中央,韩老三早已在等候。
他像一截枯木桩,安静地立在风雪里,肩上的雪积了厚厚一层。
他身后停着一辆独轮车,是孙老拐的。
车上没有粮食,也没有柴火,只安放着一口薄皮棺材。
棺木是新做的,松木的纹理还清晰可见,但棺身内外都没有漆,更没有刻上任何名字。
车轮旁,孙老拐搓着手,哈着白气,眼神躲闪,不敢直视田小满。
韩老三转过身,浑浊的眼睛里看不出情绪。
他没问田小满罐子里装的是什么,只是从怀里摸出一柄老旧的火镰,递了过去。
“林同志烧了名,但没烧掉路。”他的声音像被风雪打磨过的石头,粗糙而生硬,“守夜人的轮回,一代接一代,就是因为路还在,记性还在。你若真想断了它,就得把这名录烧了,把你的记忆烧了,把那个‘八号’的位置彻底烧成灰。”
田小满没有接那火镰。
她摇了摇头,目光越过韩老三,落在空无一字的棺材上。
“火不能烧人,也烧不掉记性。”她的声音不大,却很坚定,“火只能烧掉名字。”
她吃力地卸下背上的陶罐,小心翼翼地打开封口。
她没有取出骨灰,而是将那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人皮名录放进了棺材底部。
棺材里,用木炭画着一幅潦草的九井图,九个黑色的方块,像九张等待吞噬祭品的嘴。
接着,她又从怀里拿出自己的东西:那叠打满了铅字的稿纸,记录着她对整件事的追查;那封被赵铁柱的血浸染过的信纸,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还有那枚冰冷的黄铜火漆印章。
她把它们一一摆放在人皮名录之上,像是在为一场漫长的告别布置现场。
就在田小满准备最后的仪式时,县城里,周正宏正带着一队人,粗暴地踹开了李春兰家的门。
屋里陈设简单,几乎一览无余。
搜查进行得很快,除了几件旧衣服和一些粮票,几乎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直到一个年轻的干事从床板下的夹层里,翻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
周正宏接过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些灰白色的粉末,闻不到任何气味。
他把纸包扔在李春兰面前的桌上,厉声质问:“这是什么?你想用它来干什么?”
李春兰被两个干事反剪着双手,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
她看着那些粉末,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笑容。
“你们忙着烧档案,烧人名,以为烧掉了纸,就能烧掉刻在骨头里、流在血里的记性?”她抬起头,死死盯着周正宏,“这药,没什么大用,就是能帮那些守夜人走的时候,少疼一点。”
她的话像一根针,扎得周正宏心头一跳。
李春兰忽然挣脱了束缚,向前逼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像魔鬼在耳边低语:“周组长,你不好奇赵铁柱昨晚在邮局的地上,用最后一口气写了什么吗?”她一字一顿地说:“他写的是,‘周正宏,审查组一号,守夜人备选’。”
周正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随即被暴怒的血色取代。
他猛地一拍桌子,吼道:“胡说八道!把她给我关起来,严加审问!”
李春兰被拖了出去,她那刺耳的冷笑声还在院子里回荡。
当天夜里,周正宏辗转难眠。
他避开所有人,独自一人回到了焚烧档案的仓库。
空气中还弥漫着纸灰的气味。
他就着手电筒微弱的光,像个疯子一样在灰烬堆里翻找。
终于,在一片烧得残缺不全的牛皮纸页上,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那三个字被一种诡异的蓝色火焰的痕迹勾出了整整三圈,格式与他在人皮名录上看到的那些名字,一模一样。
烧名碑废墟。
田小满划着了火镰,火星溅落,点燃了棺材里的一角稿纸。
火焰“轰”地一下蹿了起来,瞬间吞没了整口薄棺。
火舌是妖异的橘红色,舔舐着松木板,发出噼啪的爆响。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当棺木和稿纸都开始化为焦炭时,那卷人皮名录却没有被火焰伤及分毫。
它从火焰中缓缓升起,悬浮在半空,自行展开,剧烈地旋转起来。
每一页皮纸上,都用鲜血般的红色显现出一个个名字:从第一个信使马长庚,到吴德海,到瞎眼的陈瞎子,再到刚刚熄灭的林秀兰……名单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最后,定格在了“田小满”那三个字上。
田小满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名字在火焰中灼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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