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深深地刻印在人类的恐惧之中,只是因为其会带来伤害,而永久的,失控的坠落,意味着必死无疑。
但,想象中能让人粉身碎骨的坚实地面并未如约而至。
尤恩能明显感受到,重力对他的牵引效果正在改变。先是渐渐减弱,然后是彻底消失,再到反方向。
下即是上,上即是下……
这种感觉就如同坠入深海,然后浮升一般。从井中坠落,穿越狭长的井道,最后又从另一端的井口中飞出。
这里是另一方的世界,位于高天之上的顶端……黑希斯塔尼亚帝国所在的世界。
矮人们的术式原理正是如此。
他成功抓住了井口的边沿,缓缓爬出。看向周围,这里的荒原还是无比熟悉。只是,开满了奇怪的鲜花。
如血般鲜红的,盛放的花朵,他从来未曾见过。莫非寒冬已然结束,春日悄悄来临?
不,这只是世界的回光返照。
与这世界截然不同的,即是远方宏伟壮观的建筑群。黑雾遮蔽不了尤恩的视线,他可以看见。
巨大的诡异工厂,高耸入云的烟囱,在被核武器洗礼过的土地上森然林立。
战争机器从中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如同一具又一具活尸。
远处传来极其强烈的以太反应,不安感在尤恩的心中回荡……看向那里,那像是通向宇宙的航天器——一个巨大的火箭?
其中载的不是卫星、探测器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那是某种武器。
“我早该明白……”尤恩快速返回,进入穿梭隧道。
他想要如往常那般通知新联邦政府执行灾难预防,可这一次,他慢了一步。
黑希斯塔尼亚帝国最新式的质量投射武器无情地轰击在了西大陆上。弗拉格山脉被炸成碎块,南部平原尚在重建中的鲁格市工业区被夷为平地,东部平原也遭到了重创,尼洛市的市中心变成废土。
上百万人因此而死。
经历如此之多的战乱之后,有心无力的希斯塔尼亚人再次陷入恐惧与绝望之中。难能可贵的和平,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泡影。
虽然身为和平主义者的普兰卡想要让希斯塔尼亚人摆脱战争的阴影,于是宣布新联邦将不会加入到接下来的战争中,尽力休生养息,完成战后重建。
在他的宣传下,战争是争夺国际霸权,掌控世界秩序的“宏大叙事”,并不会给人民带来幸福。
人们不应该注重杀戮,而应投身劳动。接下来只有着重建设,休生养息才能使希斯塔尼亚重新繁荣。
此番话语的确有一点道理……可惜新联邦的对手是黑希斯塔尼亚帝国,这群疯子不讲道理。
面对这种敌人,不存在和解的可能性。只有将其彻底毁灭,和平才会到来。
尤恩走在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回顾着往昔的峥嵘岁月——说得光荣,但仔细看下去,却是如此丑陋、肮脏。
太久的身处高位扭曲了他的心态,让他变得畸形,这点道理他自己最为清楚。
就如当你身为公司的高管,当手下的员工加班猝死之后,你却不会与他共情,觉得他有多么悲惨,而是会先推卸责任,减免自身的损失,降低事情的影响力……
物质利益与阶级差异让人与人之间的共情能力减弱,扭曲,原本的道德在这个过程中逐渐败坏。
对于尤恩来说,最开始,他在做出错误的战略判决之后,还会感到良心不安。
但随着战事的进行,因战术失误而死的人越来越多之后,他就渐渐对此感到麻木。大量的人死去,却没有丝毫实感。
该怎么形容呢?这像是什么“君子远庖厨”。
任何人心中都有自己认同的所谓的道德与原则,君子在看见牲畜被杀时会心生怜悯,但他们又渴望品尝那些血肉——于是他们选择不看宰杀的场面,就能心安理得的品尝丰盛的晚餐而不感觉罪恶。
可当他睁开眼,悲惨、罪恶的现状在这永恒的白昼中一览无余。
横尸街头的人到处都是,那些流离失所的,领不到救济粮而全身浮肿,离死不远的难民就在眼前。
失去孩童的父母在哭泣,无依无靠的少女只能靠卖身换取食物,伦理道德在这末日般的景象中不值一提。
这不是现在就有的。从登陆旧帝国本土之后,崩溃的国土上,无数人都在不断地死去,死者数量甚至比战争时期低不了多少。
食物资源稀缺,反倒是化学药品泛滥。致幻剂、止痛药被黑帮以桶装的款式倒卖给穷困潦倒的底层人,让他们在幸福的幻觉中悲惨地死去。
许多流浪者做起了收集尸体的工作,将到处都有的死人卖给做研究的企业与实验部门,以方便他们进行研究,剩下的钱则用来买酒,或者一切可以麻痹自己的化学用品,直到自己某天也变成交易品之一。
这时候,当初的他在干什么?穿着人模狗样的西装,用少吃两块肉的方式来与国民“同甘共苦”,再大言不惭地夸夸其谈什么“国际观瞻”,“进一步战略计划”,把自己乔装成虚伪的体面人,全然不管地任由罪恶在国土上发臭流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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