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落了下来。
不是江南那种缠绵细密的春雨,而是北境特有的暴烈冷雨 —— 如针、如刃、如无数未说出口的控诉,狠狠扎进大地。积水在废弃排水沟的砖缝间炸开白花,陆野的军靴踩碎水面倒映的残云,视线死死钉在那团蜷缩在污水中的黑影上。指尖不受控地颤抖,不是因为冷,是十年未曾有过的心悸顺着脊椎往上爬。
那只猴子,阿毛,正用仅剩的右前爪死死抱住他的脚踝。它的左爪齐腕而断,伤口处凝结着紫黑色的血痂,眼窝被腐蚀性液体烧得只剩两个黑洞,粘稠的分泌物混着雨水往下淌。可它嘴角竟还咧着,像是在笑,喉咙里挤出断续的呜咽,频率与他胸腔里的心跳莫名重合。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雨夜。
他刚从寻光会的秘密据点逃出来,浑身是伤地摔进这条沟里。那时阿毛还小,毛是墨黑色的,正抱着块碎成半月形的铜片发抖,铜片上刻着的半个星纹被雨水泡得发亮。他以为是恻隐之心发作,脱下早已破烂的外套裹住它,在寒风里走了三公里才找到兽医。
现在他终于明白 —— 那不是相遇,是重逢。是被洗去记忆的灵魂,对宿命的本能奔赴。
一、记忆的断层
沈府废墟的阁楼内,烛火被穿堂风撩得剧烈摇晃,将陆野的影子在断墙上拉得忽长忽短。他把阿毛安置在铺着沈星旧围巾的木箱里,指尖捏着瓷瓶倾斜,紫色的星野花液顺着瓶口滴落,在阿毛溃烂的皮肤上泛起细碎的银泡。
“滋啦” 一声轻响,空气中忽然浮起透明的音符 ——《镜湖月,照花眠》的前奏,淡得像一场幻觉。陆野的指尖猛地顿住,那旋律他太熟了,熟到十年牢狱里每个难眠的夜晚,都会在脑海中自动循环。
“你到底是谁?” 他俯身,鼻尖几乎碰到阿毛头顶稀疏的银毛,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哀求,“为什么每次我快要摸到真相的边缘,你都会出现?为什么看到你受伤,我这里会疼?” 他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正跳得发慌。
阿毛的耳朵动了动,艰难地抬起残破的右爪,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颤巍巍的弧线 —— 不是杂乱的挥舞,是极规整的、带着收尾顿挫的 “X” 形。
陆野的呼吸瞬间停滞。
“星”,沈星的 “星”,拼音首字母正是 X。这个符号像把钥匙,撬开了记忆深处一道裂缝,有模糊的碎片往外涌:蔷薇架下的红衣、镜湖水面的涟漪、还有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说 “阿毛会替我陪着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轻、缓,带着刻意压抑的沉重,每走三步就会停顿半秒,像是在确认脚下是否踏空。陆野的手瞬间按在靴筒里的花铲上,木柄上的 “星印分阴阳” 五个字硌着掌心,传来熟悉的温热 —— 那是危险临近时的预警。
门轴 “吱呀” 转动,一个穿白大褂的女人走了进来。她约莫四十岁,清瘦得几乎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白大褂的袖口磨出了毛边,左耳戴着枚哑光银的星形耳坠,垂在颈侧随动作轻轻晃动。最让陆野心惊的是她的眼睛,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镜湖,仿佛能看穿人藏在骨髓里的秘密。
“林昭说的‘归墟观察者’?” 陆野缓缓起身,后背贴紧冰冷的墙壁,视线锁定女人的一举一动。
女人摇头,指尖在白大褂口袋里按了下,取出一副细框眼镜戴上:“神经科医生,苏晚。” 她的目光掠过陆野紧绷的下颌线,最终落在木箱里的阿毛身上,语气柔和了些许,“但更准确的身份 —— 第一个亲眼见过‘心宁境投影’的人类医生。”
“苏晚” 两个字像惊雷炸在陆野耳边。他记得这个名字,林昭提过,是他母亲,寻光会的初代研究员,明明该在第六轮回就随林鹤一同魂归心宁境。他猛地攥紧花铲,指节泛白:“你到底是谁?”
苏晚没直接回答,从帆布包里拿出个牛皮纸档案袋,封口处的火漆印已经开裂。她抽出里面的病历本,封面的字迹被岁月浸得发淡:患者编号 X-01|姓名:未知|诊断记录:持续十年|症状:深度昏迷伴高频脑波共振。
“这是沈星。” 她把病历本推到陆野面前,指尖点在 “十年” 两个字上,“第九次轮回启动后第七小时,她的心脏停止跳动,但脑电波没有消失。我们把她接入归墟监测系统,发现她的脑波频率与星野花完全同步 —— 每分钟 37.8 次,和镜湖水脉的震动节奏分毫不差。”
陆野的目光像被粘在 “沈星” 两个字上,喉咙发紧得发不出声音。他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病历本的扉页,就像触到了烧红的铁,猛地缩回。十年了,他无数次在梦里喊这个名字,可当她真实存在的证据摆在面前,他竟不敢触碰。
“所以她还活着?”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苏晚轻轻摇头,镜片后的眼睛泛起细碎的光:“不是活着,是‘半存’。肉体消亡了,但意识被困在归墟核与现世之间的夹缝里,就像掉进了两面镜子的缝隙中,看得见光影,摸不到实体。这个状态,已经维持了整整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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