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永和宫,夜已深沉,宫中的灯火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洒下一片昏黄的光晕。白清漪并未立刻休息,而是独坐在书案前,案上摆放着那份抄录的沐怀安自荐文书及文章,在烛光的映照下,纸张上的字迹显得格外清晰。她微微皱眉,眼神专注而深沉,对着这些文书沉思良久,仿佛在透过这些文字,探寻着背后隐藏的复杂局势。
沐王府,那可是镇守云南数代的世家大族,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峰,屹立在西南边陲。虽为朝廷的坚实屏藩,守护着国家的西南大门,但毕竟天高皇帝远,其势力在云南盘根错节,犹如老树盘根,深入到各个角落。朝廷对沐王府的态度向来是恩威并施,既倚重其守边的功劳,又时刻防备着其势力过大而威胁到中央集权。沐怀安身为沐王府的旁支,虽自称“不喜兵戈,唯好读书格物”,看似淡出了权力的核心漩涡,但他的身份本身就如同一颗敏感的炸弹,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接纳他入文华阁,这看似简单的举动,却可能被朝堂上的各方势力解读出多种意味:是朝廷对沐王府的示好,试图缓和与边疆勋贵的关系?还是想通过文华阁这个学术重地来笼络沐氏子弟,将其纳入朝廷的掌控之中?又或者是别有深意,比如藉此深入了解滇南的虚实,为日后可能的军事行动或政治布局做准备?无论哪一种解读,都可能引发不必要的猜忌和风波,让原本就复杂的朝堂局势更加波谲云诡。
然而,白清漪又反复阅读沐怀安的文章,每读一遍,心中对他的赞赏便多一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与求索精神,仿佛他将自己全部的热情和精力都投入到了对知识的探索中。他对滇南山川地理的描述细致入微,仿佛亲自踏遍了那片土地的每一寸角落,将那里的山川走势、河流脉络都清晰地呈现在纸上。对当地物产矿藏的记录更是详尽扎实,不仅列举了各种珍稀的矿产资源,还对其分布情况、开采难度等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尤其那份关于稀有矿产提纯的设想,虽然略显稚嫩,但思路清晰,逻辑严密,每一步的推导都合情合理,显示出他并非是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空谈之辈,而是真正深入实地、有观察有思考的人。这样的人才,正是扩阁所欲求的“实学”之士。扩阁的目的就是为了广纳天下真才实学之人,推动学术的繁荣和发展,为国家的建设提供智力支持。若仅仅因为他的出身而将他摒弃在外,不仅可惜,也违背了“广纳真才”的初衷,会让天下士子对扩阁的公正性产生怀疑。
再者,皇帝对北疆事务的重视,对边疆情报的渴求,白清漪是亲身感受过的。每次与皇帝商讨边疆事宜时,皇帝那专注的神情和急切的眼神,都让她深刻认识到边疆情报对于国家决策的重要性。沐怀安文中关于滇南夷情、土司动态的记述,虽非直接的军事情报,但对于朝廷了解那片遥远而复杂的土地,无疑是有价值的。滇南地区,地势复杂,民族众多,土司林立,局势一直不太稳定。了解那里的夷情风俗、土司之间的关系以及他们的动态变化,对于朝廷制定正确的边疆政策、维护边疆稳定具有重要的参考意义。从这个角度看,接纳沐怀安,或许并非全然是政治风险,也可能带来意想不到的益处,为朝廷的边疆治理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
关键在于,如何操作这个敏感的决定,以及如何让皇帝理解并支持这个决定。白清漪深知,此事不宜通过普通的奏报方式来处理,因为文字难以完全表达出其中的复杂性和敏感性。必须当面向皇帝阐述利弊,观察皇帝的反应,探明圣意,才能做出最恰当的决策。
白清漪决定亲自面圣陈情。翌日,阳光洒在宫中的琉璃瓦上,折射出五彩的光芒。她以“禀报扩阁选拔初选进展及遇有特殊情形需请皇上圣裁”为由,递牌子求见。很快,养心殿便传来旨意,传她觐见。
依旧是熟悉的西暖阁,暖香袅袅,营造出一种温馨而庄重的氛围。萧景宸似乎刚批阅完一批奏章,案上堆满了各种奏折,他的眉宇间带着一丝倦色,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仿佛能看穿一切。听白清漪简要汇报了扩阁初选的总体顺利情况,以及经费、考题等小风波已妥善解决后,他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神情:“你办事,朕是放心的。有何特殊情形?”
白清漪深吸一口气,将沐怀安的自荐文书及文章抄本呈上,并简要说明了此人的出身背景和才学特点。她条理清晰地阐述道:“……臣妾与掌院学士商议,以为其才学确符合扩阁‘实学’取士之方向,尤其于滇南地理物产、夷情风俗之记述,颇有价值。然其出身沐王府旁支,身份敏感。收录与否,关乎朝廷对边疆勋贵之态度,亦可能引起朝野议论。臣妾不敢擅专,特来请皇上圣裁。”
萧景宸接过文书,并未立刻翻阅,而是看着白清漪,目光深邃如潭,仿佛要将她的内心看穿:“你既知敏感,为何不直接依常例驳回,反而要呈到朕面前?可是觉得此人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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