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粘稠的血光湮灭一切的声音还未完全散去,剧烈的痛楚撕扯着神魂,却又在某个瞬间骤然抽离。
张啸感觉自己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枯叶,轻飘飘地向无垠的黑暗深处坠落。
黑暗并非纯粹的虚无。
一点微光在前方亮起,如同沉入深海的星辰。
光晕荡漾开来,映出的不是冰冷的战场,而是家乡青翠的山峦。
山风带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吹动他额前未被头盔压住的碎发——那时,还是乌黑的。
他正赤着脚,踩在雨后湿润清凉的鹅卵石上,追逐着一只振翅欲飞的碧色蜻蜓。溪水在脚下欢快流淌,溅起的水珠带着彩虹的碎屑,凉丝丝地打在脸上。
无忧无虑的笑声在山谷间回荡,那是属于一个农家少年张二狗的笑,纯粹得如同山涧的清泉。
母亲倚在爬满青藤的柴扉边,遥遥望着他,粗糙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脸上是比山泉更清澈的温柔笑意。
家,是身后那座飘着炊烟、弥漫着新麦香气的茅屋。
光影流转,青翠的山峦被巍峨肃穆的宫阙取代。
空气里弥漫着香烛与古卷的气息。他跪在冰冷光滑的玄玉石地面上,额头紧贴着手背,指尖因用力而发白,能清晰感受到石面沁骨的凉意。
上方传来一个苍老却蕴含无上威严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每一个字都敲打在他的神魂上:“……赐汝道号‘啸风’,掌北境烽燧,护我天阙山河!”
巨大的责任感与荣耀感同时压下,让他几乎窒息。
他抬起头,看到师尊清癯的面容隐在玉冠垂落的珠帘后,目光如深潭古井,洞穿了他的灵魂。
他深深叩首,起身时,玄色的将军袍服已替代了粗布短衣,沉甸甸地压在肩头。
那柄灰扑扑、只在剑格处流转微光的石剑——太虚衍道剑,被郑重地递入他手中。
入手温凉,却仿佛有千钧之重。他第一次握紧它时,剑身似乎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雏鸟初鸣般的嗡鸣。
嗡鸣声在耳边放大、清晰,化作一个稚嫩空灵的童音,带着初生天道般的懵懂与漠然:“水火可相容,生死本同源……汝,可悟了?”
眼前混沌的星云旋转,凝聚成一个身着五色仙衣的童子虚影,左眼是跳跃的赤炎,右眼是流淌的幽泉。
小五的目光穿透了他的皮囊,直视他道心深处因责任重担而滋生的迷茫与恐惧。
那一刻,仿佛有无形的洪流冲刷过他的神魂,对力量的掌控、对法则的理解、对手中神剑的沟通,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不再是仅仅握着剑的人,而是剑延伸的一部分。
五色神光第一次在他手中真正流转起来,金白、木青、水玄、火赤、土黄,交织缠绕,自成一方小世界的雏形,勃勃生机与凛然杀机并存。
他不再是懵懂接剑的将军,而是执掌造化与毁灭的持剑者。
这玄奥的顿悟感尚未平息,眼前的景象却陡然变得温暖而朦胧。
鹅黄色的裙裾在料峭的春风里轻轻摆动,像一簇柔嫩的迎春花。她站在城关下新栽的桃树旁,鬓角簪着一朵小小的、粉白的花。
阳光穿过初绽的桃花瓣,在她微仰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她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整个北地春天迟来的暖意
她将一只缝制得密密实实、塞满了干燥草药和柔软棉絮的护膝递给他,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布满薄茧的手背,带着一丝微凉和颤抖。
“北地苦寒……莫要逞强,水火……相济,方得长久。”
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枝头的花苞,却字字敲在他心上。
那“水火相济”四个字,竟奇异地与小五的“水火相容”禅语重叠在一起,带着凡俗的关切与大道至简的玄理。
他笨拙地接过,那柔软的布料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一种比化神修为更令人心安的暖意从掌心蔓延开。
他郑重地点头,盔甲下的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有力地搏动。
然而,温暖如朝露般短暂。
画面陡然变得冰冷、破碎。
刺鼻的血腥味、焦糊味、绝望的哭喊声瞬间撕裂了桃花的芬芳。
巨大的攻城槌撞击着残破的城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
魔族的利爪撕开了同袍的胸膛,巨人的石柱砸碎了城墙,毒雾腐蚀着一切活物。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怒狮,在血肉横飞的城头浴血搏杀,太虚衍道剑在他手中爆发出撕裂长空的五色神光。
每一次斩击都带着守护的决绝,每一次格挡都溅起刺目的火星,玄甲早已被血和汗浸透,粘腻地贴在身上。
他看到了王贲被一只巨大的魔爪捏碎了半边身子,血沫从副将口中涌出,只来得及喊出一个破碎的“将…军…”,眼神便永远凝固;他看到一队年轻的士兵结成枪阵,试图阻挡一个冲上城头的巨人,却在对方狂暴的践踏下瞬间化为一片模糊的血肉泥泞,连一声完整的惨叫都未能发出;他看到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被一道紫黑色的蛊毒光束击中,身体如同蜡块般飞快地融化,只剩下一副挂着残破布片的骨架,在风中摇晃了几下,颓然倒地……每一张熟悉面孔的湮灭,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狠狠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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